第一百五十一章 西域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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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都帥帳的炭火燒得正旺,銅製火盆裏的銀絲炭泛著紅熱,將帳內的寒意驅散了大半,卻驅不散黃玉卿眉間的凝色。她手裏捏著那張從羅刹俘虜身上搜來的重炮的圖紙,指腹反複摩挲著圖紙邊緣 —— 紙上畫的炮管比朔北工坊最新造的野戰炮粗了兩倍,炮輪旁標著一串她看不懂的符號,念安昨晚翻遍了從西域找來的譯經卷,才勉強認出是 “載重需十馬” 的意思。
“十匹馬才能拉一門炮,這要是真造出來,咱們的堡壘城牆怕是扛不住。” 蕭勁衍站在掛著朔北輿圖的木架前,手指落在黑鬆穀的位置,那裏用紅筆圈了個圈,是昨日火器營伏擊得手的地方,“不過羅刹國的後勤本就吃緊,要把這麽重的炮運過雪山,沒三個月怕是難。”
黃玉卿把圖紙鋪在案上,抬頭看向帳門 —— 念北今早該從回紇回來的,算算路程,此刻也該到了。自黑鬆穀戰後,工坊的火藥消耗比預期快了三成,於闐那邊的硫磺商隊遲遲沒消息,若是再斷了原料,剛擴編的火器營就得歇火。
正想著,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親兵的通報:“念北姑娘回來了!”
黃玉卿立刻起身,剛走到帳口,就見念北掀簾進來。她身上裹著件沾滿塵土的駝色披風,兜帽邊緣結著層白霜,顯然是趕了夜路。手裏提著個牛皮袋,袋口露出半截狼皮令牌,是回紇可汗的信物。
“母親,父親。” 念北把披風解下來扔給親兵,聲音帶著趕路後的沙啞,她從牛皮袋裏掏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幾張折疊的信紙和一袋硫磺,“於闐的硫磺商隊被羅刹兵攔在了昆侖山,好在回紇的***將軍派了三百騎兵接應,昨天剛到新都城外的糧倉。還有這個 ——”
她拿起最上麵的信紙,遞給蕭勁衍:“這是回紇、於闐、龜茲三國的聯名信,他們答應按之前說的,回紇出五千匹戰馬,於闐每月供兩百石硫磺,龜茲允許咱們的輕騎借道他們的邊境,繞到羅刹國的右翼,牽製他們的補給線。”
蕭勁衍展開信紙,上麵蓋著三個不同的印璽:回紇的狼形印、於闐的蓮花印、龜茲的駝鈴印。他掃過信上的字,抬頭看向念北:“他們沒提條件?”
“提了。” 念北端起親兵遞來的熱茶,喝了一口才緩過來,“回紇希望咱們戰後能幫他們修繕邊境的堡壘,羅刹國這兩年總搶他們的牧場;於闐想要咱們工坊的紡紗機圖紙,他們的棉線織得慢,冬天士兵的棉衣不夠;龜茲沒要實物,隻說要蕭氏一族的承諾,若是將來西域再遭兵禍,朔北不能坐視不管。”
黃玉卿聽到 “紡紗機圖紙” 時,指尖頓了頓。那是她去年根據前世記憶畫的改良紡車,比尋常紡車快三倍,念北之前說要拿去和西域商隊換物資,她還擔心技術外流,此刻倒鬆了口氣 —— 於闐要這個,總比要火器圖紙好。
“這些條件都能應。” 蕭勁衍把信紙遞給黃玉卿,手指在輿圖上的回紇牧場點了點,“回紇的戰馬正好補充騎兵,龜茲的借道更是關鍵,咱們派一支輕騎過去,就能掐斷羅刹國從西域部落搶來的牛羊補給。”
黃玉卿看著信上的字跡,於闐王的字歪歪扭扭,像是急著寫就,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硫磺礦標記,顯然是怕朔北找不到貨源。她忽然想起上個月念北去西域時,帶了兩車朔北產的瓷器,說是要送給於闐王的王妃,當時她還笑念北心思細,此刻才明白,那些瓷器怕是早就為今日的聯盟鋪了路。
“對了,母親。” 念北像是想起什麽,又從牛皮袋裏拿出個小布包,裏麵是幾塊泛著銀光的精鋼,“上次給工坊的波斯精鋼,其實是回紇從波斯商隊手裏換的,他們自己用不上這麽多,又怕被羅刹國搶,就托我帶來了。這次***將軍說,要是咱們還需要,他們庫裏還有三百斤,就是得用茶葉換 —— 羅刹國把中原到西域的茶葉商路斷了,回紇的貴族現在連磚茶都喝不上。”
黃玉卿接過精鋼,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心裏忽然一暖。之前她隻知道念北換來了精鋼,卻不知道背後是回紇在暗中相助,這算是解開了上個月工坊精鋼突然充足的小謎團。她把精鋼放在案上,和重炮的圖紙擺在一起,一邊是盟友的支援,一邊是敵人的威脅,兩種重量壓在心頭,倒讓她少了幾分之前的焦慮。
“茶葉好辦,新都的茶倉裏還有不少,明天就讓人裝十車送去回紇。” 蕭勁衍說著,又看向念北,“你這趟去西域,沒遇到危險吧?羅刹國在西域也有眼線,我聽說他們上個月派人去了車師。”
提到車師,念北的臉色沉了沉。她放下茶杯,手指無意識地摳著牛皮袋的邊緣:“遇到了。我在龜茲邊境看到了羅刹國的使者,騎著白駱駝,帶著不少金銀,應該是去拉攏車師王的。車師的位置卡在龜茲和於闐之間,要是他們倒向羅刹國,咱們借道龜茲的路就會被掐斷。”
這話讓帳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黃玉卿看著輿圖上車師的位置,那是個不大的部落,卻控製著昆侖山的一條重要商道。若是車師倒戈,不僅龜茲的借道沒用,於闐的硫磺也送不過來,剛有轉機的局勢又會陷入危機。
“車師王向來見風使舵,之前收了咱們的絲綢,又收了羅刹國的金銀,怕是還在觀望。” 蕭勁衍手指在車師的位置敲了敲,“念安,你讓特種小隊派兩個人去車師,盯著羅刹國使者的動向,順便給車師王帶個話 —— 朔北能給的,不止絲綢,還能保他部落平安;羅刹國能給的,隻有暫時的金銀,等他們占了西域,第一個吞掉的就是車師。”
“是。” 帳外傳來念安的聲音,他剛從火器營回來,身上還帶著火藥味。他掀簾進來,手裏拿著個竹筒,“父親,母親,這是黑鬆穀俘虜的供詞,他們說羅刹國的主力現在困在焉耆,糧草隻夠半個月了,正等著從羅刹本土運來的補給。”
黃玉卿接過竹筒,倒出裏麵的供詞,上麵是念安的字跡,寫著俘虜招認的補給路線 —— 從羅刹本土出發,經雪山到焉耆,要走二十天。若是龜茲的借道能成,朔北的輕騎隻要十天就能到焉耆的側翼,正好能截住補給隊。
“看來這盟友來得正是時候。” 黃玉卿放下供詞,看向帳外,此刻夕陽正透過帳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暖光。她想起今早從工坊傳來的消息,趙師傅說有了硫磺,火藥的產量能翻一倍,火器營下個月就能再擴編兩百人。
隻是,她心裏還有一絲隱憂。念北剛說,回紇的***將軍提到,羅刹國最近在西域部落裏散布謠言,說朔北要吞並西域,讓各部落都提防朔北。若是這個謠言傳開,怕是會影響其他盟友的態度。
“念北,你再去趟於闐。” 黃玉卿忽然開口,“把咱們和回紇、龜茲的盟約給於闐王看看,再帶些火器營的試射彈殼過去,讓他知道咱們有能力保護他。另外,告訴各部落,戰後朔北絕不會占他們一寸土地,隻會幫他們重建商路。”
念北點頭,她知道母親的意思 —— 光有物資支援不夠,還得穩住盟友的心。她站起身,又拿起那件駝色披風:“那我今晚就出發,爭取五天內回來。”
“路上小心。” 黃玉卿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念北這半年來往返西域和新都,幾乎沒歇過,眼底有些心疼。念北卻像是沒察覺,掀簾時還回頭笑了笑:“母親放心,我帶著親衛,不會有事的。”
帳簾落下,帳內又恢複了安靜。蕭勁衍走到黃玉卿身邊,看著她手裏的狼皮令牌 —— 那是回紇可汗給的信物,上麵刻著回紇的圖騰,一隻展翅的雄鷹。
“盟友的情分要記著,但也得防著變數。” 蕭勁衍的聲音很輕,“車師那邊若是不穩,咱們就得另想辦法,不能把所有希望都放在盟友身上。”
黃玉卿點頭,她把狼皮令牌放在重炮的圖紙旁邊,令牌上的雄鷹仿佛正對著圖紙上的重炮,像是在對峙。她忽然想起黑鬆穀戰後,那個受傷的老兵說的話:“隻要咱們自己夠強,盟友才會靠過來。”
此刻,帳外傳來親兵的通報,說工坊的趙師傅派人送來消息,第一批用回紇精鋼做的撞針已經造好了,明天就能送到火器營。黃玉卿走到帳口,看著遠處工坊的方向,那裏的燈火又亮了起來,像是在黑暗中燃起的希望。
隻是,她心裏清楚,這希望的背後,還有車師的變數、羅刹國的重炮、西域的謠言,這些都像是藏在暗處的荊棘,稍不留意,就會劃破眼前的平靜。而他們能做的,就是一步步走下去,既要抓住盟友的手,也要握緊自己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