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虎符承業,歸園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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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的臘月總來得早,王府議事廳外的銀樺樹裹著厚雪,枝椏上的冰棱折射著晨光,將廳內的暖光切得細碎。廳中沒有燃慣常的龍涎香,隻點了兩爐鬆針,清苦的氣息混著案上熱茶的白霧,漫過圍坐的幾人 —— 蕭勁衍居主位,左手邊是黃玉卿,右手依次排著蕭明軒、念安與念北,下首還坐著幾位跟隨蕭勁衍多年的老將軍,皆是鬢角染霜的模樣。
案心擺著兩樣東西:一方鎏金虎符,符身刻著盤繞的龍紋,邊角因常年摩挲泛出溫潤的包漿;還有一枚 “朔北王” 銀印,印鈕是展翅的海東青,那是去年少帝親賜的,如今紅綢裹著的印綬還泛著新色。蕭勁衍的手指在虎符上頓了頓,指腹蹭過符身的紋路,像是在數著這些年的征戰歲月。
“今日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要定。” 他的聲音比往常沉些,目光先掃過下首的老將軍們,“當年跟著先父守朔北時,我比明軒如今還小兩歲,總覺得虎符沉得壓手,怕負了帳下弟兄的性命。”
坐在最左的趙老將軍笑了,聲音帶著老傷的沙啞:“將軍當年第一次領兵守雁門關,大雪封山十日,您帶著我們啃凍肉幹,硬是把匈奴的騎兵堵在關外。如今明軒世子在西域都護府的能耐,比您當年還勝幾分呢。”
蕭勁衍聞言也笑,轉頭看向蕭明軒。兒子今日穿了墨色錦袍,腰間係著玄鐵帶,身姿挺拔如當年的自己,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 —— 那是在兵部曆練時磨的,是在西域處理部落糾紛時沉澱的。他忽然想起去年蕭明軒從西域回來,夜裏來書房找他,手裏攥著被風沙磨破的輿圖,說 “父親,西域的商路通了,但西邊的部落總提‘羅刹國的人又在邊境探路’”,那時他便知,這孩子早已能扛事了。
“明軒,你過來。” 蕭勁衍抬手,將案上的虎符推過去。虎符在案上滑過,發出輕微的 “哢嗒” 聲,停在蕭明軒麵前。
蕭明軒起身時,錦袍的下擺掃過凳腿,他彎腰將虎符捧起,入手的重量比想象中沉。符身的溫度還帶著父親的餘溫,他忽然想起小時候,總愛扒著父親的膝蓋,摸這枚虎符上的龍紋,問 “父親,這上麵的龍會飛嗎?” 那時父親總笑著說 “等你能扛得動它,龍就會為你護著朔北的百姓”。
“這虎符,當年先父傳我時,說‘守朔北不是守一塊地,是守地裏的人’。” 蕭勁衍的目光落在兒子握著虎符的手上,那雙手比他的更修長,卻也布滿了薄繭 —— 是練劍磨的,是握筆批文書磨的,是在西域扶過牧民的手磨的。“如今我把它傳你,朔北的軍務、邊防,還有帳下這些老弟兄,都交給你了。”
蕭明軒喉結動了動,低頭看著虎符,聲音很穩:“兒子定不負父親,不負朔北的百姓。”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去年西域都護府收到探報,羅刹國的殘部在極西的草原聚集,雖暫時沒動靜,但兒子已讓哨探加了巡查頻次。”
這話讓廳內的氣氛微凝。蕭勁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你能想著這點,我便放心。羅刹國雖敗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的火器工坊沒全毀,遲早還會有動作。” 他這話既是叮囑,也是埋下的提醒 —— 盛世之下,邊疆的風從來沒停過。
黃玉卿端起案上的熱茶,遞到蕭明軒麵前,茶盞是白瓷的,繪著幾株青竹,是她親手畫的。“明軒,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她的聲音溫和,目光卻掃過兒子的臉,見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便知他近日又在熬夜處理軍務,“你父親當年總說‘治兵先治心’,如今你掌了兵權,既要守好邊關,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 —— 你若倒下了,朔北的軍民怎麽辦?”
蕭明軒接過茶,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心中一暖。他知道母親這話是在勸他,也是在幫他 —— 方才父親的叮囑帶著武將的嚴謹,母親的話卻多了幾分柔軟,讓廳內的莊重少了些壓迫感。他低頭抿了口茶,是母親常泡的雪頂含翠,清冽的茶香漫過舌尖,驅散了幾分緊張。
“母親放心,兒子省得。” 他放下茶盞,看向念安與念北,“日後軍務上若有不懂的,還要向二弟請教;商行的物資調度,也需三妹多幫忙。”
念安笑著點頭,手指無意識地摸著腰間的玉佩 —— 那是去年父親送他的,說是能安神。“大哥放心,我這幾日正整理西域的地形圖譜,等整理好了,給大哥送來。” 他年紀雖輕,卻已在沙盤推演中多次提出妙策,連老將軍們都讚他 “有蕭老將軍的遺風”。
念北則端著自己的茶盞,指尖在盞沿輕輕劃著圈。她今日穿了月白色的襖裙,頭發挽成簡單的發髻,隻插了一支碧玉簪。“大哥隻管安心治軍,商行的糧草、藥材,我都按季度備好了,絕不會誤了邊防的用度。” 她說話時,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母親腰間的玉佩 —— 那是一枚暖玉,常年被母親揣在懷裏,從不離身,她小時候想摸,母親總說 “等你再大些,母親有東西要交給你”,今日見母親又下意識地摸了摸玉佩,心中忽然有了些模糊的預感。
蕭勁衍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忽然鬆快了些。他拿起案上的銀印,起身走到蕭明軒麵前,將印綬係在兒子的腰間。銀印的重量墜著錦袍,蕭明軒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朔北王’的爵位,我也一並傳你。” 蕭勁衍的手按在兒子的肩上,掌心的力量透過錦袍傳過去,“少帝那邊我已遞了折子,他若有旨意,年後該到了。”
“父親……” 蕭明軒抬頭,見父親的鬢角又添了幾縷白發,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騎馬,他摔下來時,父親也是這樣按著他的肩,說 “男子漢,摔了就爬起來”。如今父親的手還是有力的,卻少了些當年的淩厲,多了幾分溫和。
蕭勁衍拍了拍他的肩,轉身回到座位上。黃玉卿遞給他一杯茶,指尖碰了碰他的手,低聲道:“你這幾日總失眠,今日了了這事,該能睡個好覺了。”
蕭勁衍接過茶,看著廳內的孩子們 —— 明軒握著虎符,眼神堅定;念安在翻看案上的輿圖,眉頭微蹙;念北在寫著什麽,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很輕。他忽然覺得,當年先父擔心他扛不起朔北,如今他也擔心孩子們,可轉念一想,孩子們比他當年更出色,又有什麽好擔心的?
“我傳位給明軒,不是卸責。” 他看向老將軍們,語氣鄭重,“日後朔北若有大事,我還在,你們若有想法,隨時來找我。”
趙老將軍忙起身:“將軍哪裏的話!您能放心傳位給世子,是朔北的福氣。我們這些老骨頭,定會幫世子守好朔北。”
其餘幾位老將軍也紛紛附和,廳內的氣氛又熱絡起來。黃玉卿看著蕭勁衍,見他嘴角帶著笑意,眼中卻有淡淡的釋然 —— 他守了朔北幾十年,從少年到白頭,如今終於能卸下肩上的重擔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蕭勁衍的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忽然想起昨日與黃玉卿在莊園裏散步,見園丁在修剪梅枝,黃玉卿說 “等開春了,咱們在梅樹下擺張石桌,煮茶下棋好不好?” 他當時笑著應了,如今想來,那樣的日子竟近在眼前。
議事結束後,孩子們陸續離開。蕭明軒走時,又回頭看了一眼父親,見父親正與母親說著什麽,臉上帶著他少見的輕鬆。念北走在最後,經過母親身邊時,黃玉卿忽然拉住她的手,指尖的溫度很暖。“北兒,過幾日來我房裏,母親有樣東西給你。”
念北心中一動,點頭應了。她走出議事廳,見大哥正站在廊下,握著虎符望著遠處的雪山,背影挺拔如鬆。她知道,從今日起,大哥肩上的擔子重了,她這個做妹妹的,更要幫襯好。
蕭勁衍看著孩子們的背影消失在廊盡頭,轉頭對黃玉卿說:“咱們也走吧,去莊園看看。”
黃玉卿點頭,與他並肩走出議事廳。廊外的雪還沒化,踩在上麵發出 “咯吱” 的聲響。蕭勁衍牽著她的手,手指有些涼,黃玉卿便將他的手揣進自己的袖筒裏。“你看,” 她指著遠處的新都,“咱們剛來朔北時,這裏還是個小堡壘,如今都成了繁華的城了。”
蕭勁衍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新都的街道上車水馬龍,遠處的工坊冒著淡淡的煙,學堂裏傳來孩子們的讀書聲。他忽然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沒白活 —— 守了該守的人,建了該建的城,如今還有孩子們接著守下去。
“是啊,” 他輕聲說,“都成了繁華的城了。”
風從雪山吹來,帶著淡淡的寒意,卻吹不散兩人手心的溫度。黃玉卿忽然想起什麽,從袖中取出那枚暖玉,放在蕭勁衍的掌心。“這枚玉,你帶了幾十年,如今該讓北兒接著帶了。”
蕭勁衍握著玉,指尖傳來玉的溫潤。他知道這枚玉的秘密 —— 那是黃玉卿空間的鑰匙,是她最大的底牌。“你想好了?”
“嗯。” 黃玉卿點頭,眼中帶著篤定,“北兒心思細,又不涉軍政,交給她,我放心。” 她頓了頓,又道,“隻是羅刹國那邊,你還是要多提醒明軒 —— 我總覺得,他們不會就這麽算了。”
蕭勁衍點頭,將玉還給她:“我知道。過幾日我去趟邊防,再跟明軒交代幾句。”
兩人慢慢走著,雪落在他們的發上,輕輕薄薄的一層。遠處的雪山在陽光下閃著光,像是在守護著這片他們用一生守護的土地。蕭勁衍忽然笑了:“等開春了,咱們在梅樹下煮茶,再叫孩子們來吃飯好不好?”
黃玉卿看著他,眼中滿是溫柔:“好啊。”
風輕輕吹過,將他們的笑聲送向遠方,落在新都的街道上,落在邊疆的雪山上,也落在即將到來的、歲月靜好的日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