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舊賬寒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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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北的秋夜已帶了刺骨的涼。念北坐在實業集團的書房裏,燭火燃到了第三根,案上堆著半人高的舊賬本,紙頁泛著黃,邊角卷得像幹枯的荷葉。她指尖捏著支狼毫筆,筆尖懸在 “林家” 兩個字上方,墨汁滴在賬本上,暈開一小團黑,像極了漠北地圖上黑石城的位置。
“姑娘,夜深了,要不再煮碗薑湯?” 侍女晚晴端著盞溫茶進來,見念北眼尾泛著紅,忍不住勸道。自壽辰後,念北幾乎沒睡過整覺,白日處理實業的事,夜裏便紮進這些舊賬裏,連飯都要晚晴催著才吃。
念北搖搖頭,接過茶盞暖手,指尖觸到杯壁的溫度,才覺出指尖的僵冷。她翻到賬本的第三十七頁,泛黃的紙麵上記著一筆光緒二十三年的往來 ——“三月初七,付黑石城蘇記藥鋪紋銀五百兩,購‘寒石’十斤,運至漠北林家老宅”。“寒石” 兩個字是用朱筆寫的,筆畫比別的字重些,像是怕人看漏。
她猛地坐直身子,讓晚晴把前幾年從京城調來的《前朝藥鋪名錄》取來。指尖飛快地翻著,終於在 “蘇記藥鋪” 那一頁停住 —— 鋪子老板蘇墨,原是前朝太醫院的毒師,因煉毒害死了貴妃,被逐出宮後躲去了黑石城,二十年前便沒了蹤跡。
“原來如此。” 念北低聲自語,指尖撫過 “蘇墨” 的名字,紙頁上仿佛還留著當年的藥味。林家竟早與前朝毒師有往來,那 “寒石”,想必就是寒玉的別稱。他們藏了這麽多年,如今終於要借著羅刹殘部的手,把冰蠶毒再翻出來。
她起身拿起賬本,快步往外走。晚晴連忙跟上:“姑娘,這時候去靜雲莊?外麵風大著呢!”
“得讓娘知道這事。” 念北的聲音裹在風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再晚,怕就來不及了。”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車輪壓著落葉,發出 “哢嚓” 的輕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念北掀開車簾一角,見街旁的燈籠都熄了,隻有巡夜的衛兵提著馬燈走過,燈光在牆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極了賬本上那些藏著秘密的字跡。她攏了攏身上的素緞披風,想起小時候黃玉卿教她算賬的模樣 —— 那時她才五歲,總把算盤珠子撥得亂七八糟,黃玉卿也不惱,握著她的手,一個珠子一個珠子地教,說 “賬要算清,人心更要算清”。如今她總算明白了,這些舊賬裏記的不隻是銀錢,更是藏在時光裏的人心與陰謀。
靜雲莊的燈還亮著。青禾聽見馬車聲,早開了角門,見念北進來,連忙迎上去:“姑娘可算來了,老夫人還在整理舊藥箱呢,說等您消息。”
念北跟著青禾往內走,穿過栽滿桂花的小院,香氣混著藥香飄過來,是黃玉卿在曬雪蓮幹。書房裏,黃玉卿正坐在案前,手裏捧著個舊木盒,盒裏放著幾支幹枯的雪蓮,花瓣上還沾著當年在西域采擷時的細沙。見念北進來,她放下木盒,眼底露出幾分了然:“查到了?”
“娘,您看這個。” 念北把賬本和名錄遞過去,指著 “蘇記藥鋪” 那一頁,“林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從黑石城的毒師手裏買過寒玉,那時靖王還在京城,他們就開始籌謀了。”
黃玉卿接過賬本,指尖撫過 “寒石” 兩個朱字,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麽。她忽然想起二十五年前,蕭勁衍從西域回來,曾跟她說起過一個躲在黑石城的毒師,說那人煉的毒能凍住血液,當時她沒放在心上,如今想來,竟是同一個人。“蘇墨……” 她輕聲念出這個名字,喉結動了動,“當年太醫院的人說他死了,原來竟是躲去了黑石城,還跟林家勾上了。”
“更可怕的是,” 念北往案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更低,“我查了林家近年的賬目,去年冬天他們往漠北運過十車硝石 —— 硝石能製冰,他們怕是想用來保存寒玉,等雪落時運出黑石城。”
黃玉卿端起茶杯,卻沒喝,隻是看著杯裏的茶葉沉底。她想起壽宴上那枚玄鐵令牌,想起密信裏的 “待雪落時取”,忽然覺得這一切像一張織好的網,從二十年前就開始往朔北撒,如今終於要收網了。“明軒那邊有消息嗎?” 她抬頭問,眼底的平靜裏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蕭明軒派來的親衛。親衛渾身是雪,進門便單膝跪地,雙手捧上一封染了墨的信:“念北姑娘,老夫人,都護大人在林家老宅搜到了這個,說是羅刹國的密信,看不懂文字,隻覺得事情緊急,讓小的連夜送來。”
念北接過信,信紙是粗糙的羊皮紙,上麵畫著歪扭的羅刹文,還有幾處用炭筆畫的標記 —— 一處是黑石城的輪廓,一處是個不規則的圓圈,旁邊寫著 “寒水潭” 三個字,最下麵畫著幾輛大車,箭頭指向新都的方向,旁邊注著 “雪落前三日”。
“寒水潭……” 黃玉卿湊過來看,指尖觸到羊皮紙的涼意,忽然想起蕭勁衍當年說的話,“勁衍當年去黑石城附近,說那地方有個深潭,潭水冰得能凍裂石頭,想來就是這個寒水潭。他們要在雪落前三日把東西運出來,怕是想趁著大雪封路,掩人耳目。”
念北的手指捏緊了羊皮紙,指節泛白:“他們要運去新都?是想在城裏下毒?”
黃玉卿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轉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個藍布包,層層打開,裏麵是本線裝的舊筆記,封麵上寫著 “冰蠶毒解” 四個字,是當年她熬解藥時記的。“這是當年我整理的筆記,裏麵記了冰蠶毒的特性,還有蘇墨常用的煉毒法子。” 她把筆記遞給念北,指尖在封麵上停了停,“你把這個帶給明軒,讓他照著筆記裏的法子,在黑石城附近設下陷阱 —— 冰蠶毒怕火,用硫磺和硝石混在一起,遇熱會爆,能擋住他們的大車。”
念北接過筆記,紙頁上還留著黃玉卿當年的指印,淡淡的藥香從紙縫裏透出來。她忽然想起十八歲那年,黃玉卿把空間傳給她時,也是這樣把一個錦盒遞到她手裏,說 “這是守護的責任”。如今這筆記,何嚐不是另一種守護?
“娘,您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漠北找明軒哥。” 念北把筆記和密信小心收好,“實業的事我已經交代好了,這裏有晚晴和青禾陪著您,不會有事的。”
黃玉卿點點頭,看著念北眼底的堅定,忽然覺得有些恍惚。這孩子小時候總跟在她身後,像個小尾巴,如今卻能獨當一麵,替她撐起朔北的天。她伸手替念北理了理披風的領口,指尖觸到女兒冰涼的耳垂,忍不住叮囑:“到了漠北,記得多穿點,那邊比新都冷。遇到事別慌,跟明軒商量著來,娘在這裏等你們的消息。”
“我知道了娘。” 念北的聲音有些發啞,她很少見黃玉卿這樣絮叨,心裏忽然像被什麽東西堵著,又暖又酸。
送走念北,黃玉卿獨自坐在書房裏,燭火漸漸弱了,在牆上投下她單薄的影子。她拿起案上的舊扳指,是蕭勁衍的遺物,黃銅表麵被磨得發亮,中間還留著他當年握劍時的指痕。她把扳指貼在臉頰上,涼意順著皮膚滲進來,仿佛還能摸到蕭勁衍手心的溫度。
“勁衍,孩子們要去漠北了。” 她輕聲說著,聲音在空蕩的書房裏飄著,“你說,他們能守住黑石城嗎?能守住咱們的朔北嗎?”
窗外的風忽然大了,吹得窗欞 “吱呀” 響,桂花枝在窗紙上投下晃動的影子,像極了當年小堡壘外的胡楊。黃玉卿笑了笑,把扳指重新戴回腰間 —— 她想起蕭勁衍當年說的 “隻要心齊,就沒有守不住的家”,如今孩子們的心比誰都齊,定能擋住那些陰謀。
隻是那羊皮紙上的 “寒水潭”,她總覺得不簡單。蘇墨當年躲在黑石城,會不會在潭底藏了別的東西?還有那羅刹殘部,除了幫林家運寒玉,會不會還有別的圖謀?這些念頭像秋夜的霧,在她心裏輕輕繞著,讓她總覺得,這場漠北的風波,怕是比她想的還要複雜。
青禾進來換燭火時,見黃玉卿還坐在案前,便勸道:“老夫人,您歇會兒吧,姑娘和都護大人定會平安回來的。”
黃玉卿點點頭,起身往內室走。月光從窗縫裏漏進來,落在地上,像鋪了層霜。她走到床邊,看著枕下的《朔北治略》手稿,是她這些年寫的,裏麵記著朔北的風土人情,記著她和蕭勁衍的故事。她忽然想起念北小時候,總纏著她講當年在小堡壘的事,如今孩子們都長大了,她的故事,也該快講完了。
夜裏的風更冷了,靜雲莊的桂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軟軟的,像鋪了層碎金。黃玉卿躺在床上,聽著院外的風聲,心裏忽然安定下來 —— 不管漠北有多少陰謀,不管雪落時會有多少風浪,她的孩子們,定會帶著平安回來,就像當年蕭勁衍從戰場上回來一樣。隻是她不知道,那枚藏在寒水潭底的秘密,將會給朔北帶來一場更大的考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