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耀無情懟爺奶, 林昭冷漠對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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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0年。林昭已經退休了三年。小顧成也五歲了。
    清晨的院子裏,她一身白色的練功服,太極劍使得行雲流水,一招一式間頗有章法,再不是當初那個走幾步就喘的病秧子了。兒子顧成上了鎮上的幼兒園,可三天兩頭還是得往衛生院跑,早產落下的底子,一陣風就能吹出個感冒發燒來。
    衛生院裏,老中醫王醫生正撚著自己的山羊胡,看著眼前這個還沒藥櫃高的小不點,隨手從藥匣子裏拈出一塊藥材遞過去。
    “小子,這是什麽?”
    顧成接過來,小鼻子湊上去聞了聞,奶聲奶氣地回答:“北芪,補氣固表的,我媽就常喝這個。”
    旁邊新來的年輕護士眼睛都瞪圓了,這孩子不僅認出來了,還把脈案對上了號。王醫生得意地哈哈大笑,又指著牆上掛著的草藥圖,點了個生僻的問:“那,再考考你,那個念什麽?”
    顧成歪著小腦袋,盯著那個繁複的字體看了半天,一字一頓地念出來:“菟,絲,子。”
    字正腔圓,連繁體都認得清清楚楚。
    老先生的得意勁兒幾乎要從胡子裏溢出來,對著旁人吹噓:“我這關門弟子,比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孫子強多了!”
    林昭在一旁看著,心裏又酸又軟。孩子的聰慧讓她驕傲,可這聰慧,卻是用一碗碗苦澀的湯藥澆灌出來的。
    她每月月底去啤酒廠核對賬目,林繼宗都親自把一筆厚厚的分紅送到她手上,次次都念叨:“姐,這廠子本來就是拿你家的底子換的,你的就是你的。”有了這筆錢,林昭給兒子調理身體時,底氣也足了不少。
    傍晚,母子倆從衛生院回來,顧成小大人似的背著手走在前麵,嘴裏念念有詞:“虛則補其母,實則瀉其子……”
    林昭聽著這些玄之又玄的口訣,看著兒子小小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這日子,雖說總帶著點淡淡的藥草味,卻也別有一番甘甜。
    林家二老是真老了,一年比一年寂寞。林繼宗孝順,把家裏的老宅推倒了重蓋,青磚黛瓦,雕梁畫棟,裏頭的陳設樣樣精致,一應家電都是頂好的。可房子再好,沒人氣,也隻是個空殼子。林繼宗自己忙得腳不沾地,鮮有時間回來。
    大年三十,林繼宗和顧蘭香帶著三個孩子回來吃年夜飯。一進門,三個孩子就跟排練好似的,齊刷刷地喊人:“爺爺,奶奶,新年好。”喊完便垂手立在一旁,再沒多餘的話。
    飯桌上更是沉悶。新宅子的大圓桌,坐了七個人還空落落的。林老太夾了塊最大的雞腿放進孫子林耀碗裏,臉上擠出個笑:“耀兒,多吃點,在學校都瘦了。”
    林耀把雞腿夾了出來,放到桌子中央的公盤裏:“奶奶,我不愛吃這個。你們吃。”動作客氣,話也客氣,客氣得像個外人。
    林老太的笑僵在臉上,悻悻地收回筷子。她忍不住抱怨:“繼宗啊,你這個廠長當得也太忙了,一年到頭見不著人。等我們耀兒大學畢業,就讓他回來幫你,這偌大的家業,早晚是他的。”
    這話一出,桌上更靜了。林繼宗端著酒杯,沒接話。顧蘭香低頭給女兒夾菜,眼觀鼻鼻觀心。
    誰知林耀聽完,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放下筷子,看著他奶奶,眼神裏滿是毫不掩飾的詫異:“奶奶,您說什麽胡話呢?咱家的家業?那啤酒廠不是當初拿我姑媽的家產抵押做本錢發展起來的嘛?要說繼承,也應該是顧成表弟繼承啊!”
    一句話,像根針,精準地戳破了全家人心照不宣的膿包。
    林老頭手一抖,酒灑了半杯。林老太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們自己心裏明白,當年把女兒當潑出去的水,把外孫當累贅的論調,孩子們全記著呢。這嶄新的大宅院,困住的隻有他們兩個越來越悔不當初的老人。
    林繼宗看了兒子一眼,眼神複雜,卻沒半句責備。他放下酒杯,站起身:“爸,媽,我們吃好了。廠裏還有點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一家五口人,來時客氣,走時匆忙。偌大的新房裏,轉眼又隻剩下兩個老人。林老太看著滿桌幾乎沒動的菜,眼淚掉了下來,聲音沙啞:“他們……他們心裏都怨著我們呢。”
    林老頭長歎一聲,拿起酒瓶,給自己又倒了滿滿一杯,一口悶了下去,火辣的液體從喉嚨燒到胃裏,也暖不了心裏的那片寒。
    這天,林老太病了,吹了點風就頭重腳輕,咳嗽起來沒完。她裹緊了衣服,慢吞吞地挪到衛生院,想找王醫生開兩副中藥。還沒進診室,就聽見裏頭傳來王醫生爽朗的笑聲。
    “你這小子,再過兩年,我這位置就該讓給你坐了!”
    一個奶聲奶氣卻十分清晰的聲音回答:“王爺爺,我才不要坐這兒,整天聞藥味。我要開啤酒廠,像我舅舅一樣。”
    “哦?那廠子不掙錢了怎麽辦?”
    “那就賣藥材,肯定能掙錢。”
    王醫生笑得胡子直抖,林老太心裏卻咯噔一下,掀開門簾走了進去。果然,林昭和顧成正坐在裏麵。王醫生正把一小包用油紙包好的藥遞給顧成,看樣子是些健脾開胃的山楂丸。
    林老太看著那個瘦小的外孫,嘴唇動了動,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顫巍巍地叫了一聲:“招娣……”
    林昭正低頭把藥收進布袋裏,聞聲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她就那麽靜靜地看了林老太兩秒,才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我叫林昭。”
    四個字,像四根冰針,紮得林老太心口一縮,後麵的話全堵在了喉嚨裏。她想看看孩子,可顧成隻是仰頭看了她一眼,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滿是陌生,然後就低下頭,專心去研究手裏的油紙包,小聲問林昭:“媽,這個一天吃幾顆?”
    林昭沒再看自己母親一眼,牽起兒子的手站起來,對王醫生點了下頭:“王醫生,那我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路上慢點。”王醫生擺擺手。
    母子倆就這麽從林老太身邊走了過去,顧成的小手被他母親牽著,一步都沒停。林昭的背挺得筆直,自始至終,沒讓孩子喊一聲外婆。
    林老太僵在原地,像一截枯木。旁邊的年輕護士想扶她,被她擺手擋開了。
    王醫生沒察覺這暗流洶湧,隻當是尋常遇見。他看著門口那一大一小兩個背影,習慣性地跟旁邊的護士感歎了一句:“多聰明的孩子,可惜了,早產兒,身子骨太弱。這幾年全靠湯藥吊著,真是藥罐裏泡大的。”
    這話不偏不倚,每個字都鑽進林老太的耳朵裏。她隻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燒,燒得她頭更暈了,胸口那陣咳嗽堵著,咳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恨不得地上能有條縫讓她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