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請的風波散去，客廳裏隻剩下自家人。
    顧忠賢臉色鐵青，忍不住先開了口：“繼宗，你今天這是唱的哪一出？飯桌上陰陽怪氣的，存心讓人家下不來台，這不是咱們家的待客之道。”
    林繼宗慢條斯理地給姐夫和姐姐續上茶，一點不急：“姐夫，我這是幫你們篩女婿呢。你是沒看到他那雙眼睛，昨天，從進門就沒閑著，跟探照燈似的，恨不得把咱們家牆皮都刮下來看看裏麵是金是銀。”
    林昭皺眉：“有那麽誇張？”
    “有過之而無不及。”林繼宗靠在沙發上，“昨天在旅館還跟人打聽，問盼兒在家裏受不受寵。今天倒好，明知盼兒姓顧，卻絕口不提登門拜訪你們二老的事。這是什麽道理？心虛。我估摸著，他就是衝著咱們兩家的家底來的。所以今天故意擺個高門檻，看他什麽反應。”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熱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你看，這不就坐不住了？”
    顧忠賢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氣得一拍大腿：“這個王八羔子！”
    另一邊，從飯店到旅館的一路，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顧盼走在前麵，蘇銘跟在後麵，兩人間的沉默比爭吵更令人窒息。
    進了旅館房間，蘇銘再也繃不住了，他把外套往床上一甩，語氣裏滿是嘲諷：“你們家什麽意思？擺鴻門宴啊？那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審犯人呢。不就是想多要點彩禮嗎？還兩邊都是娘家，要雙份彩禮，搞得跟賣女兒一樣，真難看！”
    顧盼停在門邊，手還搭在門把上，沒有回頭。
    蘇銘見她不作聲，隻當她是默認了，幾步走到她麵前，壓低了聲音，語氣變得熱切又詭秘：“盼兒，你別急，我有個萬全之策。我們……先生個孩子。等你懷孕了，生米煮成熟飯，你爸媽還能怎麽樣？到時候彩禮不僅一分不能多，說不定為了外孫，還得倒貼更多陪嫁！”
    他越說越覺得這是個天才的主意，興奮地在房間裏踱步，仿佛已經看到顧家對他服軟的場景，完全沒留意到顧盼握著門把的手，指節已然泛白。
    “如果，”顧盼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得有些發冷，“他們還是不答應呢？”
    蘇銘想也不想，不耐煩地一揮手：“那還能怎麽辦？那就隻好算了唄，天底下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女人。”
    “算了？”顧盼重複著這個詞，忽然短促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又冷又硬，像冰塊砸在地上。
    蘇銘被她笑得一怔，這才發現她眼中沒有半分平日的溫情，隻剩下徹骨的寒意。
    “蘇銘，這就是你說的‘一起麵對’？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式？”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又決絕，“我爸爸說你人品不行，我還替你辯解。現在看來，他真是太看得起你了！你不是經不起考驗，你根本連被考驗的資格都沒有！”
    話音未落，她猛地拉開房門，在蘇銘錯愕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砰”的一聲巨響，厚重的門板將一切隔絕，隻留蘇銘一個人在寂靜的房間裏，臉上還殘留著對未來的得意算計，顯得滑稽又可悲。
    顧
    顧盼回到三樓自己的房間，背後客廳裏家人的動靜仿佛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她沒有立刻開燈，而是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緊繃的神經在熟悉的黑暗中一寸寸鬆懈，那股在蘇銘麵前強撐起來的決絕，此刻終於碎裂。
    她沒想到第一次全心投入的戀愛，竟是這樣一出荒唐的鬧劇。回想蘇銘在旅館裏踱步時那副得意洋洋、勝券在握的嘴臉，胃裏就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什麽“一起麵對”，什麽“萬全之策”，不過是把她當成攻城略地的工具，一個可以換取利益的籌碼。
    幸好她骨子裏還是個傳統的姑娘，始終堅持著父母的首肯才是最後那道防線。此刻，這份曾經被蘇銘嘲笑過的“保守”，卻成了她最堅實的鎧甲，讓她在泥潭邊上堪堪勒住了馬，沒有踏錯那一步。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叩了兩下，見沒鎖，便被推開了。林婉端著一杯溫水走進來，順手開了床頭的落地燈。昏黃的光暈開，驅散了些許暗室裏的冷清。她沒說話，隻把水杯放在床頭櫃，又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顧盼把臉從枕頭裏抬起來，眼眶和鼻尖都哭得通紅，接過紙巾，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姐~”
    林婉在她床邊坐下，輕輕拍著她的背。“心裏難受就哭出來。為了那種人，不值得傷太久。就當是咱們家花了一頓飯錢，給盼兒買了個大教訓。”
    “我就是覺得自己蠢。”顧盼的眼淚又湧了上來，帶著濃濃的鼻音，“林耀說他不對勁，我還替他說話，覺得是咱們家太苛刻了。”
    話音剛落，房門“吱呀”一聲又被推開，林耀探進個腦袋，臉上哪有半點安慰的意思，全是“料事如神”的得意。“我聽聽，誰在背後誇我呢？”
    他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手上還端著一盤切好的哈密瓜，往床頭櫃上一放，叉起一塊就往顧盼嘴邊遞：“哭什麽？該放鞭炮慶祝！這叫及時止損，懂不懂？再晚一步，咱家戶口本上就得多添一個賊！”
    林婉瞪他一眼：“行了你，少說兩句，沒看盼兒正難過？”
    “難受什麽？”林耀振振有詞，“我跟你說二姐，你今天甩門那一下，帥！有咱們老林家的風範！當時我就在樓下琢磨，這小子肯定得灰溜溜滾蛋。怎麽樣，我沒算錯吧？來，吃塊瓜，甜一甜，去去晦氣。”
    顧盼看著弟弟那副獻寶似的模樣，又看看旁邊一臉無奈的姐姐，一口瓜含在嘴裏，冰涼清甜。眼淚還沒幹，嘴角卻忍不住想往上翹，最後“噗嗤”一聲，又哭又笑起來，嗆得直咳嗽。
    林婉趕忙給她撫背順氣，等她情緒緩和下來，才柔聲說：“弟弟說話糙，但理不糙。咱們家不求對方大富大貴，可人品是底線，絕對不能讓步。以後再談朋友，家裏的事別一股腦往外說，人心隔肚皮，女孩子要先學會保護好自己。”
    顧盼用力點點頭，把嘴裏的瓜咽下去，那股甜味仿佛從舌尖一直潤到了心裏。房間裏，燈光是暖的，家人的聲音是暖的，那點因人渣而起的寒意，好像也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