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9日，深夜。
    產房外的走廊，燈光白得刺眼，將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張家棟第十八次看向牆上的掛鍾。
    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半。
    “家棟，你別轉了，坐會兒，媽看著都頭暈。”張董夫人雙手合十，嘴裏念念有詞，一雙眼卻死死粘在產房那扇緊閉的大門上。
    張家棟哪裏坐得住。
    他隻要一閉眼，腦子裏就全是六年前生兒子時的慘烈場景。
    老婆在裏麵哭得聲嘶力竭，他陪產的手臂被掐得青一塊紫一塊，那印子足足半個月才徹底消退。
    這一次，李媛媛說什麽也不讓他陪了。
    她的原話是：“你進去影響我發揮。”
    可不讓他進，他在外麵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熬。
    張家棟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胳膊，仿佛那股酸爽的痛感又回來了。
    這次懷的是個閨女，應該……會比那臭小子溫柔點吧？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
    走廊裏靜得可怕，隻剩下他和老媽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就在張家棟感覺自己快要把腳下的地板踩出一個坑時，產房裏，忽然傳來一聲石破天驚的啼哭。
    “哇——”
    那聲音，清亮，有力，充滿了生命最原始的震撼。
    張家棟渾身一激靈，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力氣，直愣愣地杵在原地。
    他媽“噌”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激動地拍著他的後背：“生了！生了！家棟你聽聽這哭聲，多壯實！”
    話音剛落，產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名護士抱著一個繈褓走出來，滿臉都是喜氣。
    “恭喜啊，是個小公主，六斤八兩，母女平安！”
    張家棟一個箭步衝了上去，動作快得像陣風。
    他隔著繈褓，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小家夥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緊緊閉著，小嘴巴卻一張一合，像是在品嚐著這個全新的世界，可愛得讓他心尖發顫。
    他的心，在這一瞬間，徹底化成了一灘水。
    “我媳婦呢？她怎麽樣？”他急切地問，聲音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產婦情況很好，整個過程特別順利，觀察一下就能出來了。”
    順利。
    這兩個字，此刻聽在張家棟耳朵裏，簡直是天籟之音。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緊繃了一晚上的身體，瞬間輕了二兩。
    半小時後，李媛媛被護士推了出來。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額前的頭發被汗水浸濕，貼在臉頰上，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
    看到張家棟，她開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
    “我手機呢？”
    “剛生完，要手機幹嘛？有什麽喜事我來發，我來發。”張家棟趕緊湊過去，緊緊握住她冰涼的手。
    “不行，這個必須我親自來。”
    李媛媛的語氣雖然虛弱，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
    “這可是救命之恩。”
    她接過手機，濕滑的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點著，仿佛在完成一個神聖的儀式。
    張家棟好奇地探頭一看，隻見她編輯了一條短信。
    收件人：顧盼。
    內容：喜得千金，六斤八兩，母女平安，謝謝！！！
    那三個鮮紅的感歎號，每一個都像是用盡了她此刻所有的力氣和感激，重重地敲在了屏幕上，也狠狠地敲在了張家棟的心上。
    他猛地想起老婆懷孕後期，每天雷打不動地跟著一個叫顧盼的人的視頻做運動，還神神秘秘地上什麽線上指導課。
    當時他還私下嘀咕，這網上的玩意兒，能有用？
    現在看來，這何止是有用。
    這簡直是神效！
    李媛媛按下發送鍵，終於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而那條跨越了午夜零點的短信，正帶著它的使命感和沉甸甸的謝意，飛向了顧盼的手機。
    ***
    清晨第一縷陽光刺破窗簾的縫隙，像一把精準的利劍，直直地投射在顧盼的眼皮上。
    她動了動，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遍，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囂著酸痛。
    辦公室的沙發終究不是床。
    這已經是她這個星期第三次睡在這裏了。
    空氣裏，混雜著冷掉的咖啡餘味和圖紙的油墨香，這是她最近最熟悉的氣味，比任何香水都讓她安心。
    顧盼揉著發僵的脖子坐起來，隨手撈過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伸手去夠茶幾上的手機。
    屏幕一亮，瞬間被各種信息和未接來電的紅色角標占滿。
    工作群的消息，合作方的催款郵件，還有好幾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顧盼麵無表情地劃拉著，指尖忽然一頓。
    一條來自“李媛媛”的短信，靜靜地躺在列表的最頂端，發送時間顯示是午夜零點剛過。
    【喜得千金，六斤八兩，母女平安，謝謝！！！】
    那三個感歎號，仿佛帶著產房裏的溫度和新生兒的啼哭，隔著冰冷的屏幕，滾燙地撞進了她的心裏。
    顧盼緊繃了一夜的神經，在看到“母女平安”那四個字時，倏地一下，徹底鬆了。
    她重重地靠回沙發，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
    這感覺，比談成一筆幾百萬的大單子，還要讓人熨帖。
    辦公室的門“哢噠”一聲被推開，李磊提著早餐走了進來，看到窩在沙發上的人，一點也不意外。
    “我就知道你又沒回去。”
    他把滾燙的豆漿和剛出鍋的油條放在桌上，順手將一遝散亂的設計稿紙整理好。
    “昨晚看你眼皮都快粘上了，就幫你把手機調了靜音，不然你今早能被吵死。”
    顧盼把手機遞給他看，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笑意。
    “李媛媛生了，女孩，很順利。”
    李磊湊過去看了一眼，也樂了：“可以啊，咱們的‘顧菩薩’又顯靈了，功德無量。”
    “顧菩薩”這個稱呼，是公司裏的人私下裏給顧盼起的玩笑外號。
    因為她的線上孕期指導課效果出奇的好，經她指導過的孕婦，生產過程都異常順利，幾乎成了業內一個口口相傳的金字招牌。
    顧盼白了他一眼，嘴角卻忍不住高高翹起。
    她拿回手機，指尖在屏幕上輕快地敲擊著。
    想了想，她抬眼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5月10日，母親節。
    她刪掉了原本編輯好的“恭喜”，重新輸入。
    【恭喜！也祝你，母親節快樂！！！】
    發送成功。
    李媛媛人生中的這個母親節，收到這份特別的祝福，應該會很開心吧。
    “趕緊喝口豆漿暖暖胃。”李磊把吸管插好遞到她嘴邊，“城西萬恒那邊催最終版施工圖，三個新加盟的專櫃等著我們去鋪貨，還有下一季的新品設計……”
    “停。”
    顧盼抬手打斷他，就著他的手灌了一大口滾燙的豆漿，感覺一股暖流從喉嚨瞬間湧遍四肢百骸，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她的腦子裏，仿佛有一道電光石火，猛地炸開。
    那雙因為熬夜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此刻亮得驚人。
    “李磊，你拿本子記一下。”
    “說。”李磊認命地從口袋裏摸出他那個寸不離身的小本本和筆，擺出了洗耳恭聽的架勢。
    “第一，給所有報了我們線上課的媽媽，立刻建立VIP檔案。”
    顧盼的語速極快，但思路卻無比清晰。
    “第二，凡是順利生產的，都以我們公司的名義，送一份‘新生兒賀禮’過去。”
    “禮盒裏，要有我們自己品牌‘好運’的純棉包被、新生兒衣服，再加一張我親筆寫的賀卡。”
    她頓了頓，眼睛裏的光芒更盛。
    “賀卡上就寫——歡迎來到這個世界，我的小天使。”
    李磊的筆尖在紙上飛舞，沙沙作響，記下每一個字。
    寫完後，他抬起頭，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眼神看著顧盼。
    “顧總……”
    他咂了咂嘴，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
    “你這是要把那些同行，往死裏逼啊。”
    這哪裏是在賣課，這分明是在經營人心，是在築起一道任何人都無法逾越的品牌護城河。
    顧盼咬了一大口酥脆的油條，腮幫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說：
    “格局要大。”
    “我要讓全天下的媽媽都知道，選擇我們，就是選擇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