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芬一聽兒媳原諒了兒子，尤其當知道親家給孫子取的大名叫周李信時，立馬撥通了回老家的公公和***的電話。
    電話那頭，李爺爺的聲音洪亮得像廟裏的大鍾，隔著聽筒都能震得人耳朵發麻。
    “好！好名字！周李信！”
    “哈哈哈，老婆子你聽見沒？親家是讀書人，是真正的講究人！”
    老爺子中氣十足地嚷著，話筒裏還傳來他讓李奶奶把老花鏡和族譜一並拿過來的動靜。
    他清了清嗓子，對著電話這邊鄭重其事地宣告：
    “把我們老李家的姓放在中間，落腳在一個‘信’字上，‘人無信而不立’嘛！這是對咱們家門風的最大褒獎！我這就把小信的名字添上族譜！”
    掛電話前，老爺子又特意囑咐了李垚一句。
    “垚子，好好跟孫媳婦過日子，別辜負了親家給你兒子起的這個好名字！”
    最後那句話，像根針，精準地紮進了李垚心裏。
    他坐在沙發上，半天沒動，手裏還攥著已經黑屏的手機。
    周李信……
    周、李、信。
    他之前隻覺得這名字聽著別扭，如今咂摸出味兒來，臉上火辣辣地燒得慌。
    嶽父這一手，玩得實在是高。
    明麵上，這是抬舉李家，是認可，是示好。
    爺爺聽了，果然龍心大悅，恨不得昭告天下。
    可這名字反過來細品，對他李垚而言，不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嗎？
    人家把一個“信”字，明晃晃地擺在他麵前。
    像一麵鏡子，照出他過去所有的算計和不堪。
    這名字，誇的是整個李家，唯獨鞭策的是他李垚。
    打得真疼。
    偏偏他還得受著，得笑著說打得好。
    李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胸口那股憋了許久的鬱氣，反倒在這火辣辣的羞恥感中散了個幹淨。
    “想明白了？”
    周玉芬端了杯溫水過來，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發出“嗑”的一聲輕響。
    她沒看兒子，隻是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桌角的水漬。
    李垚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嗯”字，聲音發悶。
    “想明白就好。”周玉芬在他對麵坐下，身子往後一靠，那雙看透了世事的眼睛靜靜地落在他身上，“你別覺得媽說話難聽，你跟你哥李磊比，差遠了。”
    李垚沒吭聲，等著後話。
    “你哥結婚，不也簽了那張紙？可他是怎麽做的？他老丈人給了他裝潢公司的股份，他把大頭給了你嫂子。你嫂子在外開公司打拚，他從人到錢全力支持，所以，這幾年發展才那麽好。給我們老家造了樓房，還在滬市買了新房。”
    周玉芬頓了頓，語氣沉了下來。
    “李垚，那才叫夫妻。”
    “夫妻不同心，簽什麽都沒用。”
    “有一句老話，你給我記到骨子裏去——虧妻者，百財不入！”
    “你別不信這個邪。家是根，媳婦是土，根紮在土裏才能長成大樹。你把土給傷了，還指望自己能枝繁葉茂？風水是養出來的，不是算出來的。家不和，你掙再多錢，那都是空的，早晚得散。”
    一番話說得李垚頭都抬不起來。
    看著兒子那副模樣，周玉芬心又軟了，聲音也緩和下來：“日子是你們小兩口自己過的，媽說再多做再多也沒用。別等感情真被你作沒了，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
    她說完，起身進了廚房，不再多言。
    客廳裏隻剩下李垚一個人。
    他拿起那杯水，水溫正好，不燙不涼，一如母親剛才那番話，先是滾燙的教訓，後是溫存的關切。
    他一口氣喝完，拿起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劃過，最終停留在那個熟悉的號碼上。
    他盯著屏幕上“老婆”兩個字，看了足足有半分鍾。
    指尖懸在撥號鍵上，卻沉重得遲遲沒有落下。
    那杯水的熱氣已經散盡，就像他心裏那股虛火。
    現在剩下的，是冰涼的清醒和沉甸甸的羞愧。
    終於，他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按下了那個綠色的圖標。
    聽筒裏傳來“嘟——嘟——”的忙音。
    每一聲，都像在敲打他的神經。
    他甚至想好了，如果她不接，他就一直打。
    如果她接了就罵，他就聽著。
    電話響了三聲，通了。
    “喂。”
    周莉莉的聲音很平，聽不出任何情緒，卻比任何質問都讓李垚心慌。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喉結滾動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老婆，是我。”
    那邊沉默著，隻有一絲極輕的呼吸聲，隔著電波傳來，無限放大。
    李垚攥緊了手機，把準備好的說辭一股腦地倒了出來：“那個……什麽時候有空？我們去派出所給兒子上戶口吧。”
    他頓了頓，沒等周莉莉回話，急急地補充道：“就叫周李信。對，就這個名字。我爸媽都說好，我爺爺……我爺爺高興壞了，當場就翻出族譜給寫上去了。他說，這是親家看得起我們老李家。”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了下去，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懇求。
    “我也覺得……這名字好，特別好。”
    電話那頭，依舊是長久的沉默。
    這沉默是一片真空，抽走了他肺裏所有的空氣。
    他甚至能想象出周莉莉此刻麵無表情的樣子，心髒一寸寸地往下沉。
    就在他以為她會直接掛斷電話時，周莉莉終於開口了。
    “知道了。”
    她的聲音依舊沒什麽起伏。
    “這周五我有空。”
    說完，便再無下文。
    李垚心裏那塊懸著的巨石轟然落地，砸出一個空洞洞的坑。
    他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比如問她吃飯了沒，孩子乖不乖。
    可話到嘴邊，又覺得矯情。
    他沒那個資格。
    “好，好，那就周五。”他連忙應下，像是怕她反悔。
    “沒什麽事我掛了。”
    “……嗯。”
    電話掛斷，客廳裏恢複了死寂。
    李垚脫力般靠在沙發上，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成了。
    她還願意見他，還願意……給兒子上這個名字的戶口。
    ……
    另一邊，周莉莉掛了電話，看著嬰兒床裏睡得正香的兒子，許久沒有動。
    手機“嗡嗡”震動起來，是閨蜜群裏顧盼和何慧中在@她。
    顧盼：【莉莉！怎麽樣了？李垚那混蛋給你打電話沒？婆婆剛給我打完電話，激動得跟什麽似的，說李家老爺子都把周李信這名字寫進族譜了！】
    何慧中：【先別急。】
    周莉莉看著顧盼那連串的感歎號，心裏那點緊繃感忽然就鬆了。
    她慢慢打字。
    周莉莉：【打了。約了周五去上戶口。】
    顧盼：【啊啊啊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婆婆那句‘虧妻者百財不入’是絕殺！你看，這不就老實了！】
    顧盼緊接著又發來一條：【這下好了，我總算能給我老公好臉色看了。你們倆鬧別扭，搞得我天天想對我老公施行家暴，他太無辜了。】
    何慧中發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盼盼姐，你能不能有點正形。】
    周莉莉看著她們的對話，眼眶一熱，那股在李垚麵前強撐的平靜終於瓦解。
    她私聊了何慧中。
    周莉莉：【慧中，謝謝你。也替我謝謝林耀。如果不是他當初提醒我，我可能連站直了跟他提離婚的底氣都沒有。】
    周莉莉：【還有你，謝謝你沒讓我一股腦紮進牛角尖裏。】
    何慧中很快回複：【夫妻一場，感情還在，能拉一把總是好的。但他這次是真被你爸和李家老爺子聯手給上了一課，以後就看他行動了。】
    周莉莉看著“看他行動了”五個字，目光重新落回兒子粉嫩的小臉上。
    周李信……
    她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兒子柔軟的臉頰。
    李垚，路是你自己選的。
    希望這一次，你別再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