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鏡前立誓,芸繡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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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鏡裏的人影隨著燭火搖曳,青灰色的光暈在那張蒼白的臉上浮動。劉芸繡抬手撫過眉心,指尖觸到一片細膩的肌膚——這是屬於劉芸繡的臉,卻映著張豔萍的眼神。
    妝台上的銅盆還冒著熱氣,春桃剛換過第三盆熱水。水汽氤氳中,她能清晰地看見自己脖頸間的淡青色勒痕,那是原主投湖時被水草纏繞留下的印記,像一道恥辱的符咒。
    “小姐,擦些香膏吧?”春桃捧著個螺鈿盒子過來,裏麵盛著乳白色的膏體,“這是珍珠膏,老夫人賞的,說是能去痕。”
    劉芸繡搖搖頭,目光落在妝匣底層。那裏壓著一張泛黃的紙,是原主偷偷藏起來的,上麵用稚嫩的筆跡寫著“爹爹勿念”四個字。墨跡洇了又幹,能看出當時寫字的人手在發抖。
    這是三個月前,劉承業出征前,原主塞給他的平安符。如今符還在,人卻沒了。
    她指尖撚起那張紙,紙質粗糙,邊緣已經磨損。記憶裏突然湧入一段畫麵:寒風凜冽的校場上,身披鎧甲的劉承業彎腰抱起女兒,用帶著胡茬的下巴蹭她的額頭,聲音洪亮如鍾:“芸繡要好好吃飯,等爹爹打勝仗回來,給你帶北境的雪蓮花。”
    原主當時摟著父親的脖子,哭得抽噎不止:“爹爹不要去……外麵有壞人……”
    劉承業笑著拍她的背,鐵甲的涼意透過布料滲進來:“爹爹是將軍,要去保護家國。等芸繡長大了,也要像爹爹一樣,做個有骨氣的人。”
    畫麵碎了,像被風吹散的柳絮。劉芸繡捏著那張紙,指腹被粗糙的紙麵磨得發疼。她能感受到原主殘留的執念,像一根細針,密密麻麻地紮在心髒上。
    “小姐,您怎麽哭了?”春桃遞過帕子,聲音帶著哭腔,“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要不請個大夫來?”
    劉芸繡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竟落了淚。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在特種部隊的五年,見過生死,流過血,卻很少流淚。可此刻,屬於劉芸繡的悲傷像潮水般湧來,讓她防不勝防。
    “我沒事。”她把那張紙折好,塞進貼身的荷包裏,“去把我爹的那套兵書拿來。”
    春桃愣了愣:“小姐說的是……將軍書房裏的《孫子兵法》?”
    “嗯。”
    春桃應聲去了,腳步在走廊裏漸行漸遠。劉芸繡走到窗邊,推開那扇雕花木窗。庭院裏的月光很亮,灑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白霜。不遠處的海棠樹下,兩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地低語。
    “……老夫人說了,盯緊點,別讓她真鬧出什麽事來。”
    “放心吧,一個丫頭片子,能翻起什麽浪?再說了,懷王府那邊也打過招呼,隻要她安分,就……”
    後麵的話被風吹散了,隻剩下幾聲模糊的嗤笑。
    劉芸繡悄無聲息地關上窗,眼底的溫度一點點冷下去。她就說這繡雲軒怎麽總透著股寒意,原來是被人盯上了。老夫人?懷王府?這將軍府裏,到底有多少人盼著劉芸繡消失?
    她走到書架前,指尖劃過一排排線裝書。大多是女紅圖譜和詩詞集,隻有角落裏孤零零地放著幾本兵書,書脊都積了灰,顯然很久沒人動過。
    春桃抱著一套藍布封皮的書進來,喘著氣說:“小姐,找著了。這書太重了,我搬不動,還是讓小廝……”
    “不用。”劉芸繡接過那套《孫子兵法》,入手沉甸甸的。書套是麂皮做的,邊角已經磨損,扉頁上有劉承業的親筆簽名,字跡遒勁有力,帶著股殺伐之氣。
    她翻開第一冊,裏麵夾著一張北境輿圖,是手繪的,上麵用朱砂標著幾個紅點。記憶裏閃過一個片段:劉承業坐在燈下,用紅筆在輿圖上圈點,原主趴在旁邊看,指著其中一個紅點問:“爹爹,這裏是什麽地方?”
    劉承業當時臉色凝重,摸了摸她的頭:“是個很重要的地方,叫落馬坡。”
    落馬坡。
    這個地名像根刺,紮進劉芸繡的心裏。她想起第二章裏王丞相提到的,趙奎聲稱遇襲的地方,正是落馬坡。
    她把輿圖鋪平在桌上,借著燭光仔細看。落馬坡位於北境腹地,四周是懸崖峭壁,隻有一條窄路通往外界,確實是易守難攻的險要之地。可趙奎說在這裏遇襲,事後卻查不到打鬥痕跡——這根本說不通。
    劉芸繡指尖在落馬坡的位置重重一點。這裏,一定藏著什麽秘密。
    “春桃,我爹生前,有沒有特別信任的親兵?”她突然問。
    春桃想了想,點頭:“有的,有三個親兵,跟了將軍十幾年,最是忠心。將軍下葬那天,他們哭得跟什麽似的,還說要為將軍報仇呢。”
    “他們現在在哪?”
    春桃的臉色暗了下去:“不知道。葬禮過後就不見了,有人說……說看到他們被懷王府的人帶走了,往城郊方向去了。”
    劉芸繡的心沉了下去。親兵失蹤,絕不是巧合。他們一定知道些什麽,才會被懷王府滅口。
    她合上兵書,走到銅鏡前。鏡中的少女眉眼尚帶稚氣,可眼神裏的東西已經變了。不再是那個怯懦的劉芸繡,而是淬過火、見過血的張豔萍。
    “劉芸繡,”她對著鏡中人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我知道你不甘心。不甘心父親蒙冤,不甘心被人欺辱,不甘心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去。”
    “從今天起,我就是你。你的仇,我來報;你的冤,我來雪。”
    她伸出手,指尖與鏡中的倒影相觸:“三個月,我會查清你父親的死因。不管是落馬坡的遇襲,還是懷王府的開棺,我都會查得水落石出。”
    “一年,我會讓懷王府付出代價。梁偉的退婚之辱,懷王的構陷之恨,我會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這輩子,我會守住將軍府,守住你父親用命換來的忠勇之名。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劉承業是忠良,他的女兒,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燭火突然劈啪響了一聲,仿佛在回應她的誓言。
    劉芸繡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到牆角的木箱前。打開箱子,裏麵是原主的衣物,大多是綾羅綢緞,華而不實。她在箱底翻了翻,找出一件半舊的牛皮護腕,上麵繡著個小小的“芸”字。
    這是劉承業親手給她做的,當年她學騎射時,怕她摔著,特意請皮匠做的護腕。
    她把護腕戴在手腕上,大小正合適。牛皮的質感粗糙而溫暖,讓她想起了訓練場上的護具。
    “春桃,明天寅時叫我起來。”她轉身吩咐道,“去庫房找些結實的布料和棉花,我要做幾個沙袋。”
    春桃愣住了:“小姐做沙袋幹什麽?”
    “練功。”劉芸繡的語氣不容置疑,“這副身子太弱了,得練得結實點,才能做想做的事。”
    春桃雖然不解,但還是乖乖應了聲“是”。她看著自家小姐的背影,總覺得從今天起,有什麽東西徹底不一樣了。那個隻會躲在角落裏哭的小姐,好像真的不見了。
    劉芸繡走到窗邊,再次推開窗戶。月光依舊明亮,海棠樹下的黑影已經不見了,隻剩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她知道,這條路不會好走。懷王府勢大,府內眼線遍布,查清真相無異於與虎謀皮。可她別無選擇。
    要麽像原主一樣,在屈辱和不甘中死去;要麽就拿起武器,殺出一條血路。
    她選擇後者。
    她抬頭望向北方,仿佛能透過重重夜色,看到北境的烽火,看到落馬坡的懸崖,看到劉承業戰死的地方。
    “等著我。”她在心裏默念,“我一定會找到真相,還你一個清白。”
    夜風帶著寒意吹進來,吹動她額前的碎發。她的眼神堅定,像一顆在寒夜裏愈發璀璨的星辰。
    從明天起,寅時的練武場,將多一個瘦弱的身影。從舉不起石鎖,到能負重奔跑;從握不穩長槍,到能百步穿楊。
    她會一步一步,踏實地走下去。
    因為她知道,她不僅是為了自己而活,更是為了那個含冤而死的將軍,為了那個在湖底帶著無盡遺憾逝去的少女。
    銅鏡裏的人影,在燭火中靜靜佇立,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屬於劉芸繡的新生,從這個夜晚,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