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直臣劉仁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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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高宗年間,洛陽有一婦人淳於氏,因謀殺親夫被大理寺關押,隻等罪名一定就殺頭。恰逢宰相李義府到大理寺視察工作,被淳於氏的美貌吸引住了。
    李義府於是吩咐大理寺丞畢正義,說自己要納淳於氏為妾,要對方想辦法把人放了。
    畢正義是個膽小的官員,宰相吩咐了,他不敢不辦。所以他悄悄找了替罪羊,把淳於氏換了出來。但這事被大理寺卿段寶玄發現了,一番檢舉揭發,鬧得滿城風雨。
    由於事關重大,唐高宗親自過問,並將此案交予給事中劉仁軌等監察官員從嚴查辦。
    李義府擔心查到自己身上,遂逼令畢正義自盡,以為死無對證,便能逃過一劫。誰知劉仁軌辦案嚴明,最終還是讓案情真相大白,李義府本人也遭到禦史的彈劾。
    吊詭的是,此案過後,李義府依舊盛寵不衰,而劉仁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很快被貶為青州刺史。
    劉仁軌到青州那一年,已經60歲了。跟他年紀相仿的人,比如唐太宗李世民、玄奘、蘇定方、李淳風等,這個時候要麽已經作古,要麽早就功成名就。偏偏隻有他花甲之歲還懷才不遇,默默無聞。
    好在唐高宗時代並不是一個政治昏暗的時期。相反承繼唐太宗開疆拓土的精神,唐高宗也極具震懾四方的眼光。他在位期間,唐朝版圖一再擴大,最盛時擁有北達西伯利亞,南抵今天的中南半島,西到鹹海(一說裏海),東臨朝鮮半島的廣闊領土,這也是唐朝有史以來麵積最大的疆域。
    然而,隨著唐高宗身體每況愈下,唐帝國的外患亦此起彼伏。
    作為隋唐時代中原王朝的宿敵,朝鮮半島上,高句麗一直兵強馬壯。無論是隋煬帝三征遼東,還是唐太宗親征高句麗,這個延續了七百餘年的政權,就像“釘子戶”一般始終屹立不倒。為此,唐朝在朝鮮半島的三大政權中選擇扶持新羅和百濟,意圖孤立高句麗,以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而朝鮮半島的三國均有爭奪地盤的需求,百濟對唐朝同時扶持新羅的舉動十分不滿。於是,百濟王扶餘義慈秘密與高句麗聯盟,對新羅發起進攻。新羅擔心亡國,便向唐朝求援。
    就在劉仁軌上任青州刺史前夕,顯慶五年(660),唐羅聯軍在唐朝大將蘇定方的率領下,大敗百濟,生擒扶餘義慈,同時給了高句麗一記有力震懾。
    當蘇定方在洛陽獻俘時,唐高宗已經做好了徹底消滅高句麗的決定。當年十二月,唐高宗任命蘇定方為遼東道行軍大總管,與名將程名振、劉伯英等率兵分道東出。
    從隋朝東征高句麗開始,大軍糧草基本都是從山東經海路送往朝鮮半島,因此,作為新任青州刺史,劉仁軌要負責籌集軍糧,為出征的唐軍提供後勤保障。
    這可給了李義府一個再次修理劉仁軌的機會。
    趁著黃海、渤海一帶進入海上風暴季節,李義府以宰相的身份下達命令,要求劉仁軌即刻組織運糧船奔赴前線,以餉全軍。劉仁軌深知此刻出海凶多吉少,遂緊急請示朝廷,要求暫緩執行該項命令。但他的奏疏一到洛陽就被李義府壓了下來。在李義府的授意下,朝廷的加急令越催越急。劉仁軌實在沒辦法,隻好安排民夫及運糧船按時出海。結果全在李義府的意料之中——運糧船隊在海上遭到風暴襲擊,軍糧因船體側翻都被倒到海裏去了。
    意外發生,劉仁軌難辭其咎,唐高宗遂令監察禦史袁異式跟進此案。
    袁異式臨出發前,李義府找到他暗示說:“君能辦事,勿憂無官。”
    袁異式是個聰明人,此話的弦外之音自然明白。因此他見到劉仁軌後就開誠布公地說:“你在朝廷裏得罪了誰,你自己心裏清楚。他叫我來辦你,你自己看著辦!”暗示劉仁軌自盡,這樣對大家都好。
    劉仁軌知道李義府死咬著他,無非就是想取他性命。可大唐律法裏並未規定官員犯錯必須畏罪自殺,故劉仁軌直接反駁道:“仁軌當官不職,國有常刑,公以法斃之,無所逃命。若使其自決以快仇人,竊所未甘!”
    劉仁軌不願自盡,袁異式也沒辦法,隻好將問題上報廷議。
    廷議時李義府始終堅持“不殺劉仁軌,難安天下”的觀點。由於其身份特殊,朝臣大多附和。但刑部尚書源直心認為,“海風暴起,非人力所及”,劉仁軌固然有錯,但罪不至死。
    源直心是唐高宗的親信,他的話等於救了劉仁軌一命。識相的劉仁軌也表示,自己可以不做官,但求為國效力。於是唐高宗將他貶為庶民,發配至遼東軍前效力。
    李義府雖然不太滿意朝堂的決議,但他認為劉仁軌既已參軍,那就可以用軍法殺他,這反而更便於自己發泄心頭之恨。於是,劉仁軌剛上路,李義府就派人密令鎮守泗沘城(今韓國扶餘郡)的名將劉仁願想辦法以軍法弄死他。
    劉仁願從前是弘文館的學生,又做過唐太宗的親衛,能文能武且為人正直。李義府這些年在朝中陷害忠良的事他有所耳聞。對於劉仁軌花甲之年尚到軍中效力,劉仁願既感動,又深知對方的無奈。因此對於李義府的密令,他置若罔聞。
    朝鮮半島上的戰事瞬息萬變。百濟被蘇定方消滅之後,協助唐軍作戰的新羅人出於舊恨,對百濟故地發起了一波報複性的劫掠。這下百濟遺民複仇及複國的火種被瞬間點燃。借助早年被送至倭國(日本)為質的百濟王子扶餘豐璋的聲望,以黑齒常之、鬼室福信、道琛等人為首的百濟舊部迅速發起複國運動。
    卻說唐軍消滅百濟後,在其故地上建立熊津都督府,管理屬地的一切事務。本來劉仁軌參軍是去支援熊津都督府建設的,但他還在路上時,熊津都督府就被百濟遺民打得隻剩下泗沘城。
    雪上加霜的是,唐朝原本派駐的熊津都督王文度剛到任,便在傳詔並賜物給新羅國王金春秋的儀式上突發暴病身亡,這使熊津都督府一度陷入群龍無首的狀態。而蘇定方大軍再次入朝雖然連戰連捷,但由契苾何力率領的北路唐軍,卻遭到高句麗權臣淵蓋蘇文的精兵牽製,無法與南路的蘇定方會合。另一方麵,就在唐高宗積極用兵高句麗時,唐帝國西北部的鐵勒九姓卻趁機發動叛亂,嚴重侵擾唐朝的邊境安寧。
    相較之下,百濟的複國運動則進展神速。
    百濟滅國前就與倭國保持友好往來,此次扶餘豐璋發起複國運動,又得到倭國皇極女皇的支持。作為曆史上第一個提出征服中國的日本人,皇極女皇不僅為扶餘豐璋提供軍械、船舶,更主動禦駕親征,用實力為百濟遺民加油打氣。
    圍攻高句麗的戰事一直拖到龍朔二年(662)底。因朝鮮半島北部進入冬季後屢降大雪,蘇定方等將隻能帶著遺憾撤出高句麗,回國休整。
    此時,百濟與朝鮮半島南部唐軍的戰爭一觸即發,唐高宗一時找不到王文度的接替者,隻好追加一道聖旨,升劉仁軌為檢校帶方州(今朝鮮開城)刺史,以代理官員的身份統領王文度的部屬,守衛熊津都督府。
    對於這項任命,包括李義府在內的大部分唐朝官員都認為,劉仁軌離死期不遠了。畢竟身為文官,很少舞槍弄棍,更別提上陣殺敵了,這不是去送命麽?可劉仁軌卻欣喜若狂。接到任命後,他逢人就說老天爺要將富貴降在他身上了。在他看來,揍百濟連帶戰日本,根本就如同探囊取物,信手拈來而已。
    當時在朝鮮半島南部,唐軍雖然久無增援,但附庸的新羅始終不敢反唐。劉仁軌自上任之日起,就做好了經略熊津、以抗外敵的打算。麵對倭國與百濟舊勢力的蠢蠢欲動,他一方麵“禦軍嚴整”,積極尋求與新羅王室的合作,率領唐羅聯軍攻破百濟在熊津江口設立的大本營,“殺、溺死者萬餘人”。另一方麵,麵對軍中、朝中漸起的撤軍之聲,他向全軍分析形勢指出,若現階段唐軍撤出戰鬥,則前人數征高句麗的努力將徹底白費。因為唐軍一走,“百濟餘燼,不日更興”,屆時再想平百濟、滅高句麗,可就難了。
    平定百濟、征伐高句麗是唐朝多年來堅持的軍事方針,劉仁軌不想做曆史的罪人,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堅守百濟以待時機。
    劉仁軌等待的“時機”,很快就自動送上門了。
    眼見劉仁軌、劉仁願的部隊孤立無援,扶餘豐璋及其手下鬼室福信、道琛等人決定再搞事情。由於先前吃過虧,他們這次不敢貿然出兵。扶餘豐璋派使者到唐軍中傳話,聲稱以唐軍現有的兵力,根本打不過倭國,還不如早早撤軍西歸,隻要唐軍回去,他們願意敲鑼打鼓、十裏紅毯相送。
    這些話明顯是為了氣劉仁軌的,可劉仁軌見了使者後根本不生氣,隻說考慮考慮。
    使者滿意而回,劉仁軌的計劃由此擺上台麵。
    趁著扶餘豐璋、鬼室福信等人不備,劉仁軌當晚就帶人偷襲了他們的營帳,逼得這位百濟王子帶著部屬一口氣跑出了兩百裏開外。之後唐軍一路火花閃電,不僅打得百濟殘餘勢力抱頭鼠竄,更是一舉攻克了百濟與新羅間的軍事重鎮真峴城(今韓國廣域市西南),“遂通新羅運糧之路”。
    收到捷報的唐高宗樂壞了。龍朔三年(663),鑒於唐軍留守形勢一片大好,唐高宗同意了劉仁軌的請求,讓唐將孫仁師再率7000將士,分乘170艘艦船,進抵熊津增援劉仁軌。
    劉仁軌料定,扶餘豐璋打不過唐軍,必然會向倭國求助,而倭國要與唐軍交戰,則必然會派出艦船與唐軍在海上一決生死。這正是孫仁師率水軍增援熊津的意義。
    戰局的發展,一如劉仁軌所料。扶餘豐璋被唐軍打怕後,其內部出現了嚴重的意見分歧和派係鬥爭。眼見複國無望,鬼室福信逐漸放棄複國的念頭,他殺了對百濟複國有崇高信仰的和尚道琛,走到了扶餘豐璋的對立麵。在內部鬥爭的過程中,鬼室福信被扶餘豐璋以謀反的罪名剁成了肉醬。至此,鬼室福信死了,和尚道琛死了,百濟複國運動的代表們,諸如黑齒常之、沙吒相如一看,扶餘豐璋也不是什麽明主。為了保住小命,他們率軍投奔了劉仁軌,轉頭以唐將的身份協助劉仁軌、孫仁師討平百濟殘餘勢力。
    此時,儼然“光杆司令”的扶餘豐璋隻能向倭國求援。
    倭國不負扶餘豐璋所托,繼皇極女皇在出征百濟途中病死後,“大化革新”的領導者中大兄皇子又以天智天皇的身份主持攻唐戰爭。前將軍上毛野君稚子、後將軍阿倍等人發兵27000餘人來助扶餘豐璋。
    劉仁軌麾下雖然有孫仁師帶來的7000唐軍,但與劉仁願等將合兵之後,唐軍總兵力不過兩萬,在人數上遠不是百、日聯軍的對手。
    有意思的是,倭國的艦隊跨海而來,卻不急於攻伐唐軍,而是先盯上了與日本隔海相望的新羅。新羅雖然國力不如百濟、高句麗,但境內商業異常發達。從新羅智證王於公元6世紀初頒布法典在金城(今韓國慶州)開設東市以來,數十年間,新羅“市皆婦女貿販”。及至日本發兵前,新羅儼然是東北亞的商業活動中心,常年聚集著來自唐朝及日本的貿易商人。因此日本貴族早就覬覦新羅的富裕,他們不管扶餘豐璋在百濟焦急地等待援軍,隻管在富裕的新羅展開大規模掠奪。為了給扶餘豐璋製造從後方援助百濟的假象,日本水師幹脆放棄在海上遊走伺機進攻的策略,改為登陸作戰,一口氣奪取了新羅殺鼻岐、奴江兩座城池。
    劉仁軌原本還擔心日本水師跨海而來,一旦發起突襲,熊津都督府的唐軍有限,難以多點據守。現在日本水師為逐利而改變策略,反而幫了劉仁軌的大忙。
    唐軍掌握日軍動向後,集中兵力攻擊百濟殘兵的重要據點加林城(今韓國扶餘郡林川麵一帶)和臨時首都周留城(今韓國扶安郡一帶)。唐軍猛攻兩地,扶餘豐璋損失過大,隻能加緊催促倭國水師立即增援。
    在這種情形下,倭國水師才放棄劫掠新羅,由日本海西行進入江華灣一帶。
    龍朔三年(663)八月,正當唐羅聯軍即將攻陷周留城時,倭國水師終於趕來。百濟殘餘勢力冒死殺出一條血路,派人沿海岸線招呼日軍。
    由於劉仁軌先前就料定百濟會借倭國之手複國,因此在進攻周留城前,便將唐軍部隊一分為二。以劉仁願、孫仁師以及新晉的新羅王金法敏為首,率主力從陸路進攻周留;而劉仁軌則率另外170餘艘戰艦由水路繞道白江口(今韓國錦江入海口)一帶,對陸上唐軍予以策應。
    就在劉仁軌一行即將抵達白江口一帶時,先頭部隊發現了百濟殘軍的異動。劉仁軌據此判斷,白江口應該就是倭國水師援助百濟的登陸地。為防止敵人發現唐軍蹤跡,他當即決定暫緩原先作戰計劃,調轉船頭,朝白江口外布防,準備打倭國水師一個措手不及。
    龍朔三年(663)八月二十八日,曆史上第一次中、日決戰正式打響。
    這一戰著實嚇壞了倭國。
    為了盡快解救百濟盟友,倭國水師製定了“我等爭先,彼應自退”的方案,打算集中先期投入白江口的400餘艘戰艦對唐軍發動猛烈進攻,以此來打亂唐軍的猛烈攻勢,以勇取勝。
    劉仁軌根本不怕敵人這一招。唐朝自設立水師起,每一支規模水軍就標配有樓船、艨艟、鬥艦、走舸、遊艇、海鶻等製式戰船。拿隋唐時代的經典樓船——五牙戰艦舉例,這種樓船單是箭樓就高五層,每層還配有大型弩機、投石機、絞車弩等裝備,作戰時不僅能搭載上百名軍士,還能同時發射七支射程超過1000米的巨箭,直接摧毀前方戰船。此外,唐軍配備的艨艟、鬥艦、走舸、海鶻,不但可以讓將士在船上以梯形站隊迎敵,還可以利用這些戰艦的特性,配合唐軍獨特的水師戰術在不同的氣候環境下發起各類突襲攻擊。
    而天智天皇手裏的這支水師部隊,其主力由當時倭國地方豪強武裝臨時拚湊而成。即便設有前、中、後三軍,但全軍上下沒有垂直的指揮係統,作戰時隻能一窩蜂亂衝,根本無法對唐軍造成致命威脅。
    劉仁軌正是利用了敵軍的這一弱點,以行動不便的樓船為中心,在白江口水流緩慢處構築堅固的防禦陣地,壓製倭國的水師衝鋒。然後再利用機動性能優越的走舸、海鶻等,對倭國水師進行左右包抄,各個擊破。另外開戰前唐軍還根據當時的洋流、風向、降雨量等作出預判,提前準備各種火箭、火藥、火球等,隻等倭軍靠近時就發射。
    於是刹那間“煙焰漲天,海水皆赤”。劉仁軌與倭軍前後鏖戰四場,唐朝水師大獲全勝。
    倭國戰敗後,百濟複國無望,殘餘勢力很快土崩瓦解。而天智天皇經此一役,也不敢再抱有他是“日出處天子”的想法,而是派遣唐使赴唐朝學習先進文明,奉唐為正朔。
    至於高句麗,在失去盟友百濟的情況下,又堅守了六年,直到總章元年(668)才亡於唐羅聯軍的進攻,結束了七百多年的國運。從此朝鮮半島進入新羅統一時代。
    劉仁軌收複了百濟故地後,並沒有立即撤軍西還。他始終沒有忘記滅百濟是為了更好地擊敗高句麗,緩解唐朝東境的邊防壓力。
    自唐軍重駐熊津起,劉仁軌便開始登記戶籍,設置官署屬吏,開辟道路,建設村莊,修複堤壩塘堰,救濟貧困人家,鼓勵農業生產,籌謀平定高句麗。
    他的努力並沒有白費。
    留在熊津都督府善後數年之後,他又獲得了從平高句麗的機會。直到總章三年(670)正月,年逾古稀的劉仁軌才獲得朝廷特許回國述職。
    唐朝上下向來十分看重軍功,劉仁軌此番回國,擺脫了數十年懷才不遇的境遇。
    看到白發蒼蒼的劉仁軌,唐高宗激動不已,不光熱情地招呼他入閣拜相,還多次委派他改修國史、出鎮吐蕃、留守長安。可此時的劉仁軌已然年老體衰,他多次向唐高宗請辭,得到的卻是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即便唐高宗最後同意了,過段時間還是將其返聘回朝。
    有別於已經去世的李義府,劉仁軌身居高位卻從不打擊報複他人。
    劉仁軌回朝任大司憲時,從前得罪過他的監察禦史袁異式,正好官居詹事丞。在唐代,詹事丞官居六品,而大司憲則是原來的禦史大夫,負責糾察百官。袁異式擔心劉仁軌功成名就後會學著李義府的模樣給自己小鞋穿。可他沒想到,劉仁軌上任的第一天就專程找他喝酒,並向他保證,自己絕對不會做出此等事情。之後鑒於袁異式的才幹,劉仁軌又將其薦升為戶部郎中。
    劉仁軌老而彌堅,但唐高宗卻愈發病篤。
    為了更好地處理政務,唐高宗很早就開始培養武皇後的理政能力。然而這位在先皇唐太宗年代就位居才人的武氏,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沒有了往日賢妻良母的形象,反而經常臨朝處理政務,一個政治女強人——武則天呼之欲出。唐高宗病篤,武則天則“借學術之名,行幹政之實”,她專門找了一群儒生編撰了一部《臣軌》,裏邊全是教大臣們如何效忠君上的辦法,以此來提高自己在朝堂上的輿論影響力。
    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唐高宗駕崩,遺命皇太子李顯繼承皇位,史稱唐中宗。在此之前,武則天以躲避關中大旱之名,將病重的唐高宗從長安移出,全家遷往洛陽居住。
    作為唐朝首都,長安即便沒有君主坐鎮,其行政的重要性依舊不容忽視,所以武則天出發前便將偌大的長安委托給劉仁軌打理。這也是武則天擺脫劉仁軌的宰相集團以及李唐宗室影響的重要舉措。
    此時劉仁軌已年過八旬。雖然他不忍坐視“女主當政”,但這個時候他已然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左右唐朝的政局更迭。
    光宅元年(684)二月,唐中宗李顯遭武則天廢黜。繼承李唐基業的是李顯的八弟李旦。李旦上位為唐睿宗後,唐朝“政事決於太後”,而李旦本人則成了事實上的“虛位君主”,失去行動自由。
    不久,武則天以太後的身份宣布改革唐朝官製,並降唐睿宗李旦為皇嗣,請立武氏七廟、追王父祖。她的逾矩行為,一度引起唐朝勳貴們以及親信宰相裴炎等人的集體抵製。可不知是看慣了風雲變幻,還是感受盡了世事滄桑,劉仁軌並沒有奮起反抗,他隻默默地遞交辭呈,打算離開這個曾埋沒他、又曾給予他施展抱負空間的朝廷。
    聽聞劉仁軌要走,武則天立即派人傳旨晉劉仁軌為尚書左仆射,並派自己最信任的侄子武承嗣拿著自己的親筆信前去撫慰他,挽留他。因為她知道,以劉仁軌四朝元老的威望,這位重量級人物的去留,將直接影響自己登基的難易程度。
    武則天在信中稱,劉仁軌“忠貞之操,終始不渝,勁直之風,古今罕比”。
    但劉仁軌早已預料到武則天會拿自己樹立典型。在給武則天的回信中,他寫道:“呂氏見嗤於後代,祿、產貽禍於漢朝。”很明顯,劉仁軌是想借呂後亂政的典故,警示武則天不要胡來。
    當然,劉仁軌此舉也給自己留了條後路——那就是不直接幹預武則天專權,隻將矛頭對準武氏外戚幹政。這在武則天看來,劉仁軌不僅規勸了自己的行為,還挽救了武氏族人,於國有莫大之功。
    此後,無論劉仁軌有多想辭職回家,武則天始終都是一個態度:“願(公)以匡救為懷,無以暮年致請。”
    垂拱元年(685)正月,劉仁軌病逝於長安,享年84歲。武則天聞訊,立即命在京官員依次到他家中吊祭,並準許其陪葬乾陵。
    劉仁軌死後五年,武則天登基稱帝。在她心中,仍希望那些有威望的大臣家族能在此刻站出來勸進。為此,她專門找到了劉仁軌之子、太子中舍人劉濬,要他帶領群臣向自己勸進。結果,劉濬以劉氏子孫不食周粟為由斷然拒絕,終為酷吏所殺。
    劉濬被殺後,武則天做出了一個不符合她一貫酷烈作風的決定:她沒有株連劉氏家族,而是“慷慨”地讓劉仁軌之孫承襲家業,再續名臣之風。也許在她強悍的外表之下,對於直臣及其家族仍存有隱隱的敬畏。
    也許,劉仁軌作為一麵傳奇的旗幟,對於活著的人們仍有深刻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