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花見羞以柔克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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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946年,耶律德光對後晉發動戰爭。石重貴匆忙命杜重威為統帥,統領大軍北上抗擊。石重貴繼位之後恥於向契丹稱臣,要換回中原王朝的尊嚴。他在詔書上曾說過“先取瀛莫,安定關南;次複幽燕、蕩平塞北”。盡管他很有骨氣,但身邊卻沒有為他效力的忠臣幹將。
    石重貴讓杜重威統領30萬大軍主持北伐之事,杜重威是石敬瑭的妹夫,也就是石重貴的姑父。他認為出兵抗遼,必須要有強大的兵力才能保證成功。石重貴隻好給他增兵,所有禁軍皆歸其麾下。杜重威到前線後,每日置酒作樂,不議軍事,且一味地向晉廷要求增兵運糧。
    耶律德光聽說杜重威領軍北上,命大將軍蕭翰率五萬鐵騎襲擊晉軍餉道。
    蕭翰率軍繞過浮沱河,有向導官告知欒城乃晉軍補給咽喉。蕭翰令將士休息半日,便往巒城進發。欒城糧道設有一寨,杜重威命部將王清率兩千人馬在此調運軍糧。探馬急報王清,王清遂派人往浮沱大營向杜重威求援。
    杜重威本無將才,手握三十萬大軍如同三十萬元寶,用兵吝嗇,舍不得分兵去救欒城。大將李守貞、安審琦連聲勸道:“欒城之急,如同烏巢要害,都督務必救援。”
    杜重威道:“王清若效仿楊光遠陣前倒戈,豈不腹背受敵?”
    李守貞道:“三十萬大軍還怕二千人倒戈?見死不救倒是逼人投向對方。”
    王清不曾盼來援兵,卻盼來五萬鐵鷂騎兵,王清率兩千士卒死戰遼兵,結果全軍覆沒。
    欒城失守,後晉糧道皆斷,三十萬人陷入重圍。杜重威向眾將詢問突圍之策,李守貞道:“欒城告急之時,都督拒不發救兵,如今將士饑餓難耐哪有拚死之心?”
    杜重威失聲哭道:“天欲亡我,為之奈何?”左右副將一個個哀聲歎氣,長籲短歎苦於無計。這時一名士卒入營來報:“啟稟都督,有一人自稱趙延壽,在轅門外求見。”
    杜重威如獲救命稻草,忙道:“快到別帳相見。”
    杜重威來到別帳,一見趙延壽便道:“趙先生來的正是時候,本帥已是大難臨頭。”
    趙延壽麵帶奸笑問道:“都督所言大難,莫非是遼兵掐斷糧道?”
    重威道:“先生果然見識過人,三十萬大軍如同籠中餓虎,如何解救呀?”
    趙延壽道:“我勸都督率兵降遼,遼主定然不會加害於你。遼晉之爭皆是丞相景延廣拒不稱臣,所以才使得兩國交兵,該殺者乃是景延廣。”
    重威道:“倘若降遼又待怎樣?”
    延壽道:“遼主必會禮賢下士,將大晉江山托付於都督,既可保命又不失富貴。”
    杜重威聞言大喜,能做兒皇帝自然強過都督,乃曰:“如此良策我自然願降,還望趙先生代為引薦。”
    趙延壽道:“我等皆為社稷著想,鄙人定當暗中相助。”
    原來耶律德光雖然包圍了晉軍,但晉軍畢竟人多勢眾,且戰鬥力較強,欲想獲得全勝,也沒有必勝的把握。當他得知杜重威願意率軍投降後,大喜過望,馬上許願事成後立他為帝。於是杜重威伏甲於營中,然後招集諸將,宣布投降契丹。諸將中雖有不願意者,但在刀劍的威脅下,也隻好連署降表。當杜重威向全軍宣布投降的消息後,全軍慟哭,震天動地。
    一日之後,杜重威親率眾將大開轅門獻降,遼主耶律德光率兵渡過浮沱河,不料三十萬俘虜三日之內便吃掉遼兵半月軍糧,耶律德光視如負擔,密令蕭翰坑殺二十五萬降兵,僅留五萬壯年士卒充為軍奴。
    耶律德光對趙延壽說:“漢人士兵都歸你統領,你親自去安撫他們吧!”趙延壽領命去了,杜重威和李守貞等降將紛紛跪拜行禮,趙延壽似乎看到了自己做皇帝的樣子。
    杜重威投降後,耶律德光讓他穿上赭黃袍,也讓趙延壽同樣穿上赭黃袍,將兩個賣國賊玩弄於股掌之上,實際上他根本無意讓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當皇帝。這一回他本人要過過當中原皇帝的癮了。
    前敵大敗,後晉朝中鬧得不可開交。桑維翰力主求和,景延廣力主再戰,兩派分庭抗禮爭執不休。石重貴毫無主見,又無力募兵,隻得任由遼兵踐踏中原。
    中原百姓揭竿而起,數支義軍自發抗遼。耶律德光揮師南進剿殺義軍,沿途劫掠百姓燒殺奸淫,中原州郡屍橫千裏,雞犬不寧。
    數日後,契丹大軍兵臨開封,石重貴急召景延廣、桑維翰、馮道三位太宰商議。桑維翰奏道:“臣啟陛下,遼兵兵臨城下,還是早納降表求和為上。”
    景延廣道:“陛下萬萬不能投降,遼兵入城百姓遭殃,當傾全力挫敗遼兵士氣,再召天下勤王之師合圍遼兵。”
    桑維翰對景延廣怒道:“若非汝力主抗遼挑起禍端。三十萬大軍豈能殆盡!”
    景延廣怒道:“汝與杜重威之輩皆是降遼國賊,有何顏麵斥責忠良?”
    二人你爭我吵互相斥責,石重貴望著一言不發的馮道問道:“二位愛卿住口,且聽馮愛卿有何高見?”
    馮道道:“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還是由皇上定奪。”
    “廢話!”石重貴道:“朕能定奪何必問你?愛卿倒是給朕出個主意,隻要能保全朕命,稱臣稱孫都行!”
    馮道一撚須髯答道:“現在稱臣已經遲了!惟有美人降遼才能保全陛下性命。”
    石重貴道:“你說的莫非是馮皇後。朕準奏!”隻要能保全性命,皇後也不要了,可見石重貴也是混賬!
    馮道言:“非也!臣聞昔日先帝引遼主滅李從珂時,耶律德光不貪珠寶美女,唯獨愛戀王太妃,且生惻隱之心,畢恭畢敬。陛下若請太妃代為獻降,便可君無性命之危,民無亂兵之災。”
    重貴問:“哪個王太妃?”
    馮道答:“花見羞是也。”
    景延廣、桑維翰皆是驚訝,石重貴歎道:“也罷,朕欲請太妃出麵,隻是朕不善言語,請馮愛卿同往。”
    卻說花見羞自石敬瑭稱帝之後,倒也過了數年安寧日子。母子倆相依為命不問政事,在後宮中深居簡出。
    這一日,花見羞正與宮女在宮中下棋,丫鬟翠玉來報:“太妃娘娘,萬歲駕到。”花見羞心中納悶,石重貴登基素不曾看望,今日來見必有大事。花見羞道:“速與我出宮迎駕。”
    花見羞與丫鬟翠玉來至門口,正巧石重貴與馮道進來,花見羞趕忙行萬福道:“陛下駕臨,妾妃有失遠迎。”
    重貴道:“太妃不必多禮,朕有急事相商。”
    花見羞將石重貴、馮道請入前廳,主賓落座,丫環翠玉奉上香茶。花見羞問:“敢問陛下有何要事?”
    石重貴雙膝跪倒,哭訴道:“請太妃救朕性命。”說著便連連叩首。花見羞趕忙來扶石重貴,重貴道:“太妃若是不應,朕永跪不起。”
    花見羞問道:“是何大事,陛下竟長跪不起。”
    馮道說:“遼主耶律德光率十萬大軍南下,沿途燒殺州縣,無惡不作。如今兵臨城下,皇上舉目無援,朝廷有累卵之急,百姓有倒懸之危,請太妃救京城百姓於水火。”
    花見羞問:“我乃女流怎可救京師百姓?”
    重貴道:“朕欲投降契丹,唯恐契丹傷朕性命。久聞耶律德光愛戀太妃,太妃若願獻媚遼主,朕命可保也。”馮道念的是百姓,石重貴隻是考慮自己性命。
    花見羞聞言麵如青鐵,柳眉倒立厲聲怒道:“妾身乃明宗皇帝愛妃,明宗去世本該殉節,因從益年幼苟活至今,陛下怎可說此不倫不類之語?”
    重貴道:“太妃息怒,此計乃馮道所獻,並非朕意。”
    馮道趕忙跪倒在地,對花見羞叩首言道:“為臣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馮可道!”花見羞怒問:“令我獻媚番賊,也是你臣子之禮麽?”
    馮道言:“太妃息怒,老臣年過半百死不足惜,隻是許王李從益若遇亂兵,太妃孤兒寡母豈有活口?老臣出此卑鄙之策,也是為留明宗唯一血脈,不得已而為之。”
    一席話說到花見羞擔心之處,馮道見她猶豫,又言:“老臣項上人頭隨時可砍。遼兵凶殘,太妃若不順從,不僅自己貞潔性命難保,還要連累孩子百姓,孰輕孰重,還望太妃三思。”
    花見羞為難了半天,才勉強答道:“馮大人勿再言,本宮答應就是。”
    石重貴聞言心中竊喜,馮道更是伏地高呼:“太妃娘娘乃鳳鸞降世,兩朝國母,社稷幸甚!”花見羞卻是淚如雨下屈辱難當。
    兩日之後,契丹十萬大軍列陣開封城下,數千麵戰旗蔽日遮天,遼太宗耶律德光頭戴狐錦騰龍盔,身著龍鱗黃金甲,外罩繡龍戰袍,腰挎烏龍劍,跨下一匹千裏追風白龍馬,昂立正中。開封百姓號呼奔走。耶律德光登上城樓,對百姓們講:“我也是人,你們不要害怕,我要讓你們從暴政下得到解脫。我本不想到這裏來,都是你們皇帝引我來的。”德光左右依次是蕭翰,杜重威等將官,身後馬步軍更是一望無邊。隻見開封城頭白旗高挑城門大開,一中年女子率二十名朝官走來。隻見她:
    盤鳳金冠白玉簪,
    橘黃繡袍貴鳥纏。
    百褶羅裙祥紋映,
    獨缺寶器綴粉嫣。
    花見羞身後跟隨兩位朝臣,左邊是馮道,右側是桑維翰,其餘文武朝臣不過二十人,列隊旗手、侍衛不過百餘名。耶律德光定睛細看,隻見花見羞依舊風韻猶存,嬌嬈嫵媚。耶律德光看得兩眼發直,花見羞走至近前緩緩拜禮,對德光道:“後宮太妃王氏拜見大遼皇帝,萬歲,萬歲,萬萬歲!”
    耶律德光道:“太妃免禮,為何叫你到陣前迎駕?”
    花見羞道:“我主石重貴聞天兵南下問罪,自愧不敢來見陛下,特遣臣妾恭迎萬歲。”
    耶律德光道:“石重貴背信棄義拒不稱臣,朕豈能饒他。”
    花見羞道:“妾在此接駕,一來替石重貴討得性命,望陛下莫計小人之過,從輕發落重貴;二來替開封百姓祈求免受亂兵之災,莫使將士鐵蹄踐踏。”
    耶律德光笑道:“太妃乃朕皇嫂,嫂嫂既然有訓,朕今日就依了太妃。太妃方才所言二事朕皆準奏,不過朕若有求太妃,太妃可要依我?”
    花見羞見耶律德光兩眼生光,知道他沒安好心,於是輕聲答道:“妾代開封百姓謝過陛下。”
    遼主素聞馮道名,見他拜謁如儀,於是戲問道:“你是何等老子?”
    馮道答道:“無才無德,癡頑老子。”
    遼主不禁微笑,又問道:“汝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馮道應聲道:“此時即一佛出世,亦恐救不得百姓;惟皇帝陛下尚可救得呢。”
    遼主甚喜,仍令馮道守官太傅,充樞密顧問。隨即傳下詔令:十萬大軍皆不許入城擾民,自帶五千親兵入晉宮緝拿石重貴。
    耶律德光率兵闖入晉宮,石重貴率領百官在午門跪候遼主。耶律德光令人拿下石重貴,德光問:“朕與你叔父石敬瑭對天盟誓,晉國向遼稱子稱臣,汝為何背棄舊盟亂起刀兵?”
    石重貴嚇得哆哩哆嗦,手指景延廣道:“全是此人勸我出兵抗遼,孫兒不過是受人指使。”
    耶律德光怒道:“來人,將景延廣雙腳砍掉!”左右刀斧手拖走景延廣。景延廣高聲對石重貴喊道:“陛下寧可盡節而死,不可屈膝苟安!”
    帳外兩聲慘叫,景延廣被砍掉雙腳,拋棄血泊之中。景延廣拖著殘軀蠕動幾下,然後扯下身上一縷布條,對天言道:“雙腳雖斷,雙手尚存,我當自縊以謝天下!”說著用布條將自己勒死。
    石重貴嚇得魂不附體,苦苦哀告:“皇爺爺饒命,孫兒年少無知,還望皇爺爺饒我性命。”正是:
    父子皇帝荒唐謀,
    埋下後世永結仇。
    一朝忘國萬念滅,
    虎威鼠膽自蒙羞。
    耶律德光心中暗笑,心想如此膽怯之人為帝,大晉豈能長久。德光羞辱道:“真阿鬥也!汝叔父英雄蓋世,見了我稱子稱臣!你算什麽東西?就看王太妃麵上,姑且饒你一死。”石重貴聞聽免得一死,趕忙磕頭謝恩,遼國將官無不哈哈大笑。
    耶律德光拘禁了石重貴,將朝中百官封了遼國官號,又招榜安民,自在開封作了皇帝,改年號大同元年。隨即遣使四出,頒詔各鎮。諸藩爭先恐後上表稱臣。唯彰義節度使史匡威,據住涇州不受遼命。雄武節度使何重建手刃遼使,舉秦、成、階三州降蜀。
    杜重威降遼後,率部眾屯駐陳橋。遼主恐他兵變,曾令繳出鎧仗數百萬,搬貯恒州,戰馬數萬,驅歸北庭。遼主對他仍不放心,所以供給不時,累得陳橋戍卒晝餓夜凍,怨罵重威。
    重威不得已上表傳達軍情,遼主怕後晉將士兵變,就有了斬除後患的念頭。趙延壽聽說後不想失去以後可以利用的軍隊,趕忙去見耶律德光,問他:“陛下百戰之後才得到晉的國土,不知您是自己統轄呢,還是讓它將來被別人奪走?”
    耶律德光聽了不高興地說:“朕因為石重貴忘恩負義才發兵征討,前後五年的廝殺,幾乎耗盡國力,剛得到中原,怎麽不想自己統轄?你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趙延壽說:“中原南邊和吳國相臨,西邊又和蜀接壤,邊境長達幾千裏。不久之後陛下北歸,如果吳和蜀發兵中原,那這幾千裏的邊界誰去為陛下守衛呢?如果不派兵把守,恐怕要被他人奪取。”
    耶律德光問道:“朕還沒有想到這些,那你說該怎麽辦?”
    趙延壽說:“臣知道契丹的兵馬善戰,但不習慣南方的暑熱氣候,所以不能讓他們去駐守西邊和南邊。我看不如把降卒全部改編,然後派他們到這些地區守衛。”
    耶律德光猶豫著說:“以前朕也曾想殺投降的士卒,但沒有執行,結果留下大患,現在又是這種情況,朕想除之以免後患。”
    趙延壽見耶律德光不聽,趕忙說出了具體辦法:“臣的意思不是讓降卒仍然駐守河南,可以將他們連同家屬遷往北方的朔州(今山西朔縣)、雲州(今山西大同)和鎮州、定州,然後每年輪流戍守黃河沿岸,這樣便可免除後患了。”
    耶律德光一聽便同意了。
    看官!你道延壽此言是為遼呢?是為晉呢?還是為降卒呢?其實都不是!遼主曾許他為中國皇帝,他信以為真,又怕杜重威和他爭搶,所以將他的兵馬瓜分,為自己他日稱帝掃除障礙。漢人心術,遼主自然不得而知了。
    不管趙延壽動機如何,客觀上他畢竟將幾萬降卒的生命保存下來,所以後人說趙延壽免掉了又一次長平慘禍的發生。
    耶律德光雖然答應了保留幾萬降卒的生命,但對當初答應讓趙延壽當中原皇帝的諾言卻不見兌現。趙延壽很是怏怏。他本由遼主麵許允立為帝,此時忽然變幻無從稱尊,一場大希望化作水中泡,心裏鬱悶異常,左思右想才得一策,越日進謁遼主乞為皇太子。
    耶律德光道:“對於燕王我沒有什麽舍不得送的,就是割我的皮肉也行,更何況其他的事。但我聽說太子要由皇帝的兒子來做,燕王怎麽能做呢?”(遼史記載趙延壽此時已為魏王)
    為了安慰這個賣力的趙延壽,耶律德光便讓人給他高官做,遂封延壽為中京【恒州】留守兼樞密使。翰林院的人擬定了給趙延壽的一串官職,包括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燕王,耶律德光把錄尚書事和都督中外諸軍事兩個劃掉了,看來他還是不願讓趙延壽職權太大,尤其是軍事大權。曆來的走狗們都很難得到主子的真正重用,最多是利用而已。
    卻說耶律德光封了石重貴一個負義侯,然後敕命石重貴一家遷往黃龍府,重貴不敢不行。除重貴外,如皇太後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後馮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寶相偕隨往。還有宮嬪五十人,內官三十人,東西班五十人,醫官一人,控鶴官四人,禦廚七人,茶酒三人,儀鑾司三人,親軍二十人一同從行。遼主又派晉相趙瑩,樞密使馮玉,都指揮使李彥韜伴送重貴。沿途所經,州郡長吏不敢迎奉。就使有人供饋,也被遼騎攫去。可憐重貴以下諸人,得了早餐,沒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沒有早餐,更且山川艱險,風雨淒清,觸目皆愁,噬臍何及!回憶在大內時,與馮後等調情作樂,謔浪笑傲,恍同隔世。
    重貴行至中渡橋,見杜重威寨址,慨然憤歎道:“我家何負此賊,乃竟被他破壞!天乎天乎!”
    說至此,不禁大慟。左右勉強勸慰,方越河北趨。到了幽州,闔城士庶統來迎觀。父老或牽羊持酒願為獻納【石敬塘割地與遼,幽州父老懷念故主不計前嫌,可為感人】,都為衛兵叱去,不令與重貴相見。重貴當然悲慘,州民亦無不唏噓。至重貴入城,駐留旬餘,州將承遼主命犒賞酒肉。趙延壽母親亦具食饌來獻,重貴及從行諸人才算得了一飽。
    又走了十多日,過海北州。境內有東丹王墓,特遣延煦瞻拜。迤邐至黃龍府,又閱十餘天,說不盡的苦楚,話不完的勞乏。李太後、安太妃兩人年齡已高,委頓的了不得。安太妃本有目疾,至是連日流淚,竟至失明。就是馮皇後以下諸妃嬪,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銷磨。
    未幾即有遼敕頒到,令南徙建州,重貴複挈全眷啟行。自遼陽至建州又約千餘裏,途中登山越嶺備極艱辛。安太妃目早失明,禁不起曆屆困苦,鎮日裏臥著車中,飲食不進奄奄將盡。當下與李太後訣別,且囑重貴道:“我死後當焚骨成灰南向飛揚,令我遺魂得返中國,庶不至為虜地鬼了。”
    說著,痰喘交作須臾即逝。重貴遵她遺命,為焚屍計,偏道旁不生草木,隻有一帶砂磧,極目無垠,那裏尋得出引火物!嗣經左右想出一法,折毀車輪,作為火種,乃向南焚屍。尚有餘骨未盡,載至建州。
    建州節度使趙延暉,已接遼敕諭令優待,乃出城迎入,自讓正寢,館待重貴母子。
    在亡國北遷後兩年(949年),遼帝耶律阮斷絕了對石重貴等人的飲食、住宿供應,並在建州劃撥給他們土地,要求這幫降人自力更生,靠雙手吃飯穿衣。於是石重貴帶著妃嬪、太監、宮女及流亡官員們在這片土地上建造房屋、分田耕種,過上了和普通農夫農婦一般的生活。亡國之君轉行做了農夫,與劉邦、朱溫等正好相反。
    石重貴雖然轉行做起農夫,但生活並不安定,原因在於他身邊帶著一大幫嬌豔如花的妃嬪、公主,難免讓契丹貴族動心起念,無形中給石重貴增添諸多煩惱。果然沒多久,耶律阮的大舅哥綽諾錫裏看中了石重貴的幼女,但在提親時卻遭到婉拒。這位大舅子回去後就找耶律阮哭訴,耶律阮不耐煩地說了句:“不給你不會搶啊!”說完馬上命人將此女搶走,送給綽諾錫裏為侍妾。
    自從綽諾錫裏開了先例,其他貴族聞風而動,一日石重貴正與妻妾閑談,忽來了胡騎數名,說是奉皇子命,指索趙氏、聶氏二美人。這二美人是重貴寵姬,怎肯無端割舍!偏胡騎不肯容情,硬扯二人上輿向北馳去。重貴伏案悲號,李太後亦不勝淒惋【馮氏拔去眼中釘,想是暗地喜歡】。大家哽咽多時,想不出甚麽法兒可以追回,隻好撒手了事。李太後睹此慘劇長恨無窮,嚐仰天號泣南向戟手,呼杜重威、李守貞等姓名,且斥且詈道:“我死無知倒也罷了,如或有知地下相逢,斷不饒汝等奸賊!”嗣是病勢日重,延至八月,已是彌留。見重貴在側,嗚咽與語道:“從前安太妃病終,曾教汝焚骨揚灰,我死,汝也可照辦,我的燼骨可送往範陽佛寺,我也不願作虜地鬼哩!”是夕即歿,重貴與馮氏宮人均被發徒跣,舁柩至賜地中,焚骨揚灰穿地而葬。
    石重貴雖然頻頻遭受奇恥大辱,但他還是在建州頑強而健康地生活了25年時間,直到遼景宗保寧六年(974年)六月才去世,終年61歲。隨著石重貴的死去,屬於他的荒誕人生就此落下帷幕。
    據《石重貴墓誌銘》記載,石重貴“葬於安晉城之坤原,馮氏祔焉”,這說明馮氏比石重貴晚死幾年。正是:
    兩個鴛鴦同命鳥,
    一雙蝴蝶可憐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