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柵是一名作家。
    盡管在現實世界中，並沒有幾個人認可他作家的身份，包括他父母在內，但鄭柵卻依舊每天沉醉在自己想象的世界中，並且為之深深著迷。
    不懂人情世故的性格，並不適合大多數工作。
    每當同事們問鄭柵，“吃了嗎？”
    鄭柵總會在心裏認真思考，他問的到底是哪一頓飯？自己該回答吃了，還是沒吃呢？
    開會時候，鄭柵坐在會議室角落裏，低著頭，聽同事們說些雲山霧罩的措辭。
    例如，明明是否定一個項目，領導卻非要說項目很有潛力，但是時機不合適，等以後時機成熟了，領導會親自監督推進。
    可結果呢？
    自然是永遠也不會有結果。
    鄭柵搞不懂，既然領導認為項目是垃圾，完全沒有推進必要，他為什麽不能直接說呢？
    還有每次去茶水間泡茶的時候，總會聽到同事們忙裏偷閑，聊車價，房價，小孩子的補習班，或者是某個明星的八卦。
    如果鄭柵不和他們打招呼，會顯得沒有禮貌。
    可如果打招呼，又難免會被拉入自己完全不懂的話題。
    鄭柵沒有車，也沒有房，別說孩子和補習班，他甚至連女朋友都沒有。
    而且這些事情，和工作到底有什麽關係？
    如果說以上場景屬於難熬，那麽公司的團建活動，就絕對堪稱地獄級折磨了。
    震耳欲聾的KTV包房裏，刺眼的霓虹燈下，鄭柵卑微的蜷縮在沙發角落裏，從開場就祈禱散場。
    他既不喝酒，也不喜歡唱歌，更不會拍領導馬屁。
    明明大腹便便的領導，歌喉和烏鴉一樣，同事們卻紛紛站起來鼓掌，還誇領導唱的好，給了歌曲演繹出全新的味道？
    鄭柵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一個世界，大家為什麽就不能安安靜靜工作呢？
    於是，在堅持兩年後，鄭柵辭職了。
    走出辦公樓那一刻，他感覺整個世界都明亮起來了，原本灰暗的生活，重新擁有色彩，自己又活了！
    去他娘的人情世故！
    去他娘的戀愛和婚姻！
    去他娘的工作！
    鄭柵用最快速度跑回出租房，打開筆記本電腦，在鍵盤上敲下有生以來第一部小說的名字，他算將自己心中那個沉睡許久的夢，寫給所有人看。
    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大家選擇寫小說，而是生活沒有給大家留下其他選擇的空間。
    如果一個人喜歡獨處，討厭社交和應酬，那麽他們能從事的工作，真的不會太多。
    隻可惜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沒用多久，鄭柵就被現實無情打擊到了。
    太空歌劇，的確是他從小到大的夢，可笨拙的文字，卻根本無法將自己構思多年的故事，完整展現給讀者，就仿佛他和讀者之間有一堵無形的牆。
    鄭柵自己每每寫到熱淚盈眶，讀者們卻完全不知所雲，甚至還留言嘲諷，謾罵。
    “寫的什麽嘛。”
    “這種水平也好意思開書，你怎麽不照照鏡子？”
    “垃圾！完全就是垃圾！”
    “浪費老子的時間，作者去死吧！”
    如果評論區出現大量攻擊性帖子，倒也罷了，起碼說明書還是有人看的。
    可關鍵是，就連攻擊鄭柵的帖子也屈指可數，他所潛心創作太空歌劇，落入無人問津的尷尬境地。
    迷茫，失落，嚴重自我懷疑，鄭柵的心路曆程，其實和很多新入行的作者高度雷同，隻不過他堅持時間更久一些。
    從第一個標點符號開始，直到最新章節已經破百萬字，鄭柵始終沒有選擇放棄。
    然而，工作攢下那點積蓄日漸耗盡，鄭柵很清楚，他恐怕堅持不了太久了。
    夜漸漸深了，鄭柵上傳完最新章節，又看了看可憐的點擊量，心煩意燥的打開龍卡論壇。
    很多作者會在龍卡論壇討論創作技巧，業界動態，或者作者們是不是睡粉這樣的八卦。
    但不知為什麽，國內知名的網文作者，卻絕少出現。
    鄭柵一直希望能有知名作者，給自己指點迷津，哪怕隻是匆匆看兩眼也好，然而這個願望，卻始終沒能實現。
    八卦…沒興趣。
    業界動態…沒興趣，鄭柵覺得，自己應該連從業人員都不算。
    忽然～
    就在鄭柵心灰意冷的時候，在論壇角落裏，看到一個別樣的帖子，似乎是某種廣告。
    “光魔影像？”
    “將小說，自動轉為漫畫？”
    鄭柵並不相信廣告。
    可不知為什麽，或許是標題上的內容太過吸引人，他鬼使神差點進了帖子。
    當他讀完整篇內容之後，技術細節早已忘的一幹二淨，完全沒明白文字到漫畫的轉變過程。
    但唯獨他記住了這樣一句話，選擇比努力重要，如果在作者的道路上行進艱難，不妨換個賽道試試。
    仿佛有著巨大魔力一般，這句話深深印在鄭柵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
    當他去浴室裏洗澡的時候，腦子裏想的是換個賽道，當他關燈躺在床上的時候，滿腦子都是選擇比努力重要。
    蹭～
    鄭柵終於再也按捺不住，一把掀開被子，隻穿內褲來到電腦跟前，現在論壇裏找到那個廣告貼，然後按照鏈接，登陸網站。
    ……
    “你瞧，又有新客戶了，而且還是大客戶呢！”
    “租用二號線，生成一百頁漫畫。”
    “快看看你的支付寶餘額，是不是有兩千塊到賬？”
    深夜裏，季鳴和周子嵐沒有睡覺，他們搬兩把椅子坐在桌前，四隻眼睛緊緊盯著屏幕。
    後台數據一動，周子嵐表現的比季鳴還興奮，激動的連連拍大腿，一副興高采烈樣子。
    季鳴拿出手機，打開支付寶，眼角餘光撇了一眼周子嵐，這廝正做出勝利姿態，奮力揮動手臂，真心替自己感到高興。
    季鳴有種暖暖的安心感。
    周子嵐不僅跑去各大論壇拚命發帖，幫季鳴打廣告，更是連覺都不睡，陪他盯著後台數據哪怕最微小的變化，人生能有如此一位摯友，當真不虛此行。
    果然餘額寶數字多了兩千塊，在加上之前零零散散的收入，季鳴終於不再是窮光蛋，賬戶餘額來到了兩千七百元。
    情況似乎比想象中順利。
    要知道，光魔影像僅僅上線一天，就有好幾名作者，或者小說愛好者，試著訂閱服務。
    不過這也從側麵證明，如今這時代真的很卷，但凡有那麽一丁點機會，大家都想試一試。
    季鳴算過一筆賬，如果服務器能夠始終以滿負荷運行，生成一張漫畫的成本接近五毛錢。
    所以他在光魔影像上線之初，啟動了限時大優惠活動，每張漫畫僅僅需要二十元人民幣，但最多隻能生成一百頁，並且不能作為商業用途。
    超過一百頁，或者想用於商業經營，需要簽訂分賬合同，也就是說，季鳴要從漫畫產生的收益中抽成。
    相比正常手工漫畫，算法生成漫畫的價格，完全可以用喪心病狂來形容。
    而這，也是迅速就能拉到生意的關鍵所在，畢竟無論哪一個時代，哪一個行業，低價永遠都是最強的殺手鐧。
    季鳴將服務器劃為四組，每組由兩張4090顯卡組成。
    前三組用於商業化，最後一組專門提供試用，任何人隻要願意排隊等候，都可以免費生成一張漫畫樣本，如果覺得滿意，便可以進入付費環節。
    “算了，不用看了，去吃夜宵。”
    “今天我請客。”
    季鳴一邊說，一邊有點臭屁的晃動手機，顯然是賬戶餘額讓他重新自信了起來。
    ……
    “我有點擔心算力資源問題。”
    “四條線實在太少了，單線每個小時才生成十張漫畫。”
    “我這裏還有點錢，要不你再去租兩台服務器吧，實在不夠的話，我還可以找我媽…找我媽借點錢。”
    從宿舍到校門口火鍋店的路上，周子嵐一直在幫季鳴做規劃，從服務器資源，到宣傳，他甚至已經在考慮分成合同的內容，以及未來辦公場地的問題。
    隻是當周子嵐說起自己母親的時候，語氣明顯不那麽自然。
    其實這也難怪。
    從小到大，家裏有一個強勢到可怕的母親，周子嵐從來就不知道什麽叫決策權。
    小到身上穿的衣服，大到畢業後的工作，將來結婚的對象，全都是他母親做決定。
    臨近畢業，周連亭和杜鋒滿心歡喜回家，準備迎接新的生活。
    周子嵐雖然也有畢業後的去向，卻遲遲不肯回家，就是在逃避，母親帶給他的巨大壓迫感。
    對他來說，原生家庭與其說是家，不如被稱為困住他的牢籠。
    母親經常對周子嵐念叨，辛苦將他養大，付出多大代價，多麽不容易。
    這種念叨表麵看是關懷，其實更像一種魔咒，壓迫周子嵐無條件對於母親的服從，任何叛逆行為，都將視為恩將仇報。
    學習，考試，甚至是學校組織爬山，母親都要求周子嵐必須達到最高標準，否則又是無情打壓。
    你看你，再看那個誰誰誰，人家多強，你怎麽就不行呢？
    諸如此類的話，周子嵐從小聽到大。
    無論任何場合，母親總是追著周子嵐，對他指指點點。
    哪怕周子嵐洗澡的時候，或者想獨自在房間裏，安靜幾分鍾的時候，從沒有任何例外。
    因為在母親的世界裏，孩子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不配擁有任何隱私。
    這樣的生存環境，終於造就了周子嵐如今的性格，習慣性跟隨，習慣性服從。
    但和季鳴在一起的時候，情況就會變的完全不同。
    來到火鍋店，季鳴會問周子嵐，想吃什麽鍋底，什麽肉類，哪些蔬菜，想不想喝兩杯啤酒。
    盡管周子嵐總會習慣性的說，“你看著辦吧，我都行。”
    但季鳴一次次的征求意見，令周子嵐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受到重視，被朋友在意的感覺。
    而這也是兩人能在四年時間裏，成為最要好朋友的原因。
    毛肚放在火鍋裏燙十秒，再裹上香辣濃稠的蘸料，季鳴滿足的大口咀嚼，緊接著又喝了一大口冰鎮啤酒。
    “肘子，和你商量個事情。”
    周子嵐抬頭，用紙巾擦了擦嘴，放下手中的碗筷。
    他早就習慣了，每次季鳴要說什麽的時候，他總會格外認真。
    “別回家了。”
    “我們一起做點什麽吧。”
    季鳴放下啤酒杯，微微抬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周子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