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綠的熄滅與紫羅蘭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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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死寂的沉重中又流逝了幾個小時。總部醫療層內,隻有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能量流低沉的嗡鳴。那【殘餘時空異常:持續監測中…】的字樣,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刻在每個人心頭。
    瓷嚐試了數次,想要再次與法蘭西溝通,哪怕隻是得到一點微弱的回應。但回應她的,始終隻有那個蜷縮的、仿佛要將自己融入醫療艙牆壁裏的、沉默的背影。那種徹底的封閉,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絕望。最終,瓷隻能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處理後續事務上,與俄羅斯、美利堅商討著那些頑固“餘燼”的監測和應對方案,試圖用忙碌麻痹內心的鈍痛。
    加拿大守在英吉利床邊,時不時為他調整一下輸液速率,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隔壁那個無聲無息的身影,眼底滿是憂慮。
    突然。
    一直昏迷的英吉利,毫無征兆地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痛苦無比的呻吟。
    他的眉頭死死擰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放在身側的手指開始無意識地抽搐、痙攣,仿佛正陷入一場無法掙脫的可怕夢魘。
    “……不……法蘭西……”破碎的、含混不清的音節從他蒼白的唇間逸出,帶著巨大的驚恐和絕望,“……抓住……我的手……!”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跳監測儀發出了輕微的警報聲。
    “英吉利?你醒了嗎?”加拿大立刻俯身,急切地低聲呼喚。
    但英吉利並沒有醒來,他似乎被更深地拖入了噩夢的深淵。他的身體開始輕微地掙紮,仿佛正在冰冷的海水中沉浮,徒勞地想要抓住什麽。
    “……浪……漩渦……!”他的聲音帶上了溺水般的哽咽,“……別鬆手……求你了……別……”
    他的掙紮幅度變大,醫療艙的束縛帶都被扯得繃緊。那場失去法蘭西的海難,正在他昏迷的意識中瘋狂重演。
    “醫生!他情況不對!”加拿大急忙呼叫醫療型意識體。
    這邊的騷動立刻吸引了瓷等人的注意。他們快步圍攏過來。
    “是創傷後應激夢魘。”醫療型意識體快速檢查後判斷,“他的意識還困在失去法蘭西女士的那一刻。”
    就在眾人試圖用溫和的能量安撫英吉利躁動的精神時。
    隔壁醫療艙,一直背對著眾人、毫無動靜的法蘭西,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英吉利那充滿痛苦和絕望的、無意識的囈語,像一根尖銳的冰錐,穿透了她自我封閉的厚厚壁壘,精準地刺入了她混沌意識的最深處。
    【“……抓住……我的手……!”】【“……別鬆手……求你了……別……”】【……冰冷刺骨的海水……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漩渦力量……那隻緊緊抓著她、卻又被無情衝開的手……指尖劃過皮膚最後那一下灼熱的觸感……無盡的黑暗和窒息……】
    一些破碎的、卻無比尖銳的畫麵和感覺,猛地在她空茫的腦海中炸開。
    “呃……!”法蘭西發出一聲極輕的、痛苦的悶哼,蜷縮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擊中。
    她依舊沒有轉身,但抓著薄被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泛出用力的白色。
    英吉利在夢魘中更加痛苦地喘息著,仿佛正在目睹最恐怖的景象:“……消失了……她……不見了……我找不到她了……法蘭西!!!”
    最後那一聲近乎崩潰的呐喊,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法蘭西猛地睜開了眼睛。
    紫色的瞳孔在瞬間收縮,然後又急劇擴大。空洞和麻木被一種突如其來的、劇烈的痛苦和混亂席卷、撕碎!
    她猛地坐起身,動作快得幾乎帶起一陣風!她轉過身,目光直直地、穿透了醫療艙的透明壁障,死死鎖定了那個正在夢魘中痛苦掙紮、呼喊著她名字的英吉利。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呼吸變得急促而混亂,臉色蒼白得嚇人。
    “……英……吉……利……?”她極其緩慢地、不確定地、仿佛每個音節都耗費了巨大力氣般,吐出了這個名字。
    聲音沙啞,卻不再是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愣住了,屏息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
    英吉利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或者是夢魘到了最頂點,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像是終於從溺水中掙紮出來一般,倏地睜開了眼睛。
    祖母綠的瞳孔驟然聚焦,裏麵還殘留著未散的極致恐懼和絕望,額頭上全是冷汗。他劇烈地喘息著,目光茫然地掃過圍在床邊的人,最終——
    他的目光與醫療艙外,那個正死死盯著他、眼中充滿了複雜混亂情緒的法蘭西,撞了個正著。
    四目相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英吉利的瞳孔猛地一縮,巨大的、失而複得的狂喜瞬間湧上他的眼眸,他甚至試圖掙紮著坐起來:“法蘭西!你……你沒事?!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因為虛弱和激動而顫抖不已。
    然而,麵對他狂喜的、確認的呼喚,法蘭西的反應卻並非如此。
    她看著他那雙盛滿驚喜的、祖母綠色的眼睛,看著他那張寫滿後怕和慶幸的臉……
    她腦海中那些破碎的海難畫麵、斷頭台的冰冷、時空撕裂的痛苦、以及最後那句縈繞不去的指控……所有混亂的、尖銳的、矛盾的記憶和情緒如同沸騰的岩漿般在她腦中轟然爆發、瘋狂衝撞。
    她回來了?她沒事?
    那為什麽……為什麽她隻記得冰冷、黑暗、痛苦和背叛?
    是誰把她從海裏撈起又拋入刑場?是誰用那種暴力近乎毀滅的方式“救”了她?是誰……讓她變成現在這幅支離破碎的樣子?
    是……他們嗎?
    眼前的英吉利……他的慶幸……是真的嗎?還是另一種……虛偽?
    “呃啊啊啊!!!”
    法蘭西突然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尖叫!不再是恐懼,而是充滿了痛苦的、混亂的、無法分辨敵友的、仿佛靈魂被撕成兩半的尖叫。
    她雙手死死抱住了自己的頭,指甲深深摳進頭皮,身體痛苦地蜷縮起來,仿佛想要把那些互相衝突的記憶和情緒從腦子裏挖出去。
    “不!不是!走開!都是假的!騙子!放開我!”她語無倫次地哭喊著,猛地揮開試圖上前安撫的醫療型意識體,整個人從醫療床上滾落下來,重重摔在地上。
    她甚至試圖用頭去撞擊冰冷的地板。
    “法蘭西!”瓷和美利堅同時衝過去想要製止她!
    “別碰我!”法蘭西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蜷縮著向後躲閃,紫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極致的痛苦、混亂和……一種深深的、被背叛後的絕望和恨意,目光掃過瓷,掃過美利堅,最後再次定格在掙紮著想下床、卻因傷腿而跌回床上的英吉利身上。
    “為什麽……要那樣……救我……?”她看著英吉利,聲音破碎得不成樣子,眼淚混合著額角撞出的血跡滑落,“……讓我死了……不是更好嗎……?”
    這句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了英吉利的心髒。
    他臉上的狂喜和慶幸瞬間凍結、碎裂,化為一片慘烈的灰白。祖母綠的瞳孔中,光芒一點點熄滅,隻剩下無盡的、冰冷的絕望和……自我懷疑。
    是啊……那樣暴力的“拯救”……帶來的……究竟是生路,還是另一種更殘酷的毀滅?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解釋,所有的後怕,所有的情感,在那句“讓我死了不是更好嗎”麵前,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最終隻是頹然地、徹底地癱軟了回去,閉上了眼睛,仿佛不願意再麵對這個由自己親手參與造成的、無法挽回的結局。一滴眼淚,從他緊閉的眼角無聲滑落,沒入鬢角。
    他醒了。
    卻也仿佛,隨著那句話,徹底死去了某一部分。
    法蘭西看著他徹底絕望放棄的樣子,身體的劇烈顫抖慢慢停了下來,但那不是因為平靜,而是因為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麻木再次籠罩了她。
    她不再哭喊,不再掙紮,隻是任由醫療人員將她扶起,重新安置回醫療艙。
    她躺回去,睜著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
    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爆發,耗盡了她最後一絲生氣。
    這一次,連那細微的顫抖,都停止了。
    徹底的……心如死灰。
    醫療層內,隻剩下死一樣的寂靜。
    和一種比任何時空裂縫都更令人窒息的……情感的絕境。
    他們找回了彼此。
    卻用最殘酷的方式,將對方推入了更深的深淵。
    【殘餘時空異常:持續監測中…】
    那行字,仿佛也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內部這片無法修複的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