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之後的漫長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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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的街道正在緩慢地“恢複”。那種令人心悸的虛無感逐漸褪去,色彩和聲音重新變得真實,如同褪色的畫卷被重新渲染。行人如夢初醒般停下腳步,茫然四顧,對剛剛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仿佛隻是集體走神了一瞬。
    隻有瓷知道,那片刻的“走神”,差一點就是永恒的湮滅。
    她依舊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掌心躺著那四枚變得溫熱、卻仿佛重若千鈞的碎片。它們安靜地閃爍著,不再有之前的躁動,卻彌漫著一種深沉的、失去至親後的哀傷。第一塊碎片……那個最初指引方向的、最溫暖的光點……為了救他們,永遠地消失了。
    淚水無聲地滑過她的臉頰,滴落在碎片上,濺起細微的、無人看見的光暈。
    通訊器裏傳來美利堅沙啞急促的呼喊,打破了死寂:“瓷!你那邊怎麽樣?!回答!”
    瓷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喉嚨裏的哽咽,聲音卻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危機……暫時解除了。第五塊碎片……融合了。但是……”她停頓了一下,巨大的悲傷再次湧上,“……第一塊碎片……為了抵消湮滅程序……消散了。”
    通訊那頭陷入了短暫的、窒息的沉默。
    隨即傳來美利堅一聲極度壓抑的、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咒罵。然後是俄羅斯沉重無比的呼吸聲。
    “……知道了。”最終,是美利堅率先恢複了冷靜,或者說,是強行戴上了冷靜的麵具,“先回來。這裏的爛攤子……更需要你。”
    瓷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起身,甚至顧不上擦拭眼淚,啟動了返回傳送。
    ……
    聯合總部醫療層。
    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雖然湮滅危機解除,但沒有人臉上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瓷快步走出傳送區,第一眼就看到了並排安置的兩個醫療艙。
    英吉利依舊昏迷,但生命體征穩定了許多,隻是臉色依舊蒼白得像大理石,那緊攥著紫色布料的手終於被醫療人員小心地、一點點掰開,布料被取下,放在一旁的托盤裏,那抹紫色在此刻顯得格外刺眼又脆弱。
    而隔壁的法蘭西……
    她醒了。
    沒有再尖叫,沒有再掙紮。隻是靜靜地躺著,睜著一雙空洞無神的紫色眼眸,望著天花板。仿佛所有的情緒、所有的生氣,都隨著那場噩夢和最後的悲傷共鳴,一起被抽幹了。
    鎮靜劑的效果似乎還沒完全過去,又或者,是她自己主動關閉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加拿大正試圖輕聲和她說話,告訴她危機過去了,大家都很安全。
    但她毫無反應。連眼珠都沒有轉動一下。像一尊精致卻毫無生氣的琉璃娃娃。
    瓷走到她的艙門前,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攥住,痛得無法呼吸。
    “法蘭西?”她輕聲呼喚。
    聽到瓷的聲音,法蘭西的眼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極其緩慢地,她的瞳孔一點點聚焦,轉向瓷的方向。
    那目光,依舊帶著一絲難以磨滅的、深藏的驚懼和疏離,但更多的,是一種……徹底的、令人心慌的麻木。
    她看著瓷,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動了動,發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氣若遊絲的聲音:
    “……都……結束了嗎……?”
    她的聲音裏,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沒有疑問,甚至沒有悲傷。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死寂的疲憊。仿佛剛才那場波及所有意識體的生死危機,於她而言,隻是另一個需要被動承受的、無關緊要的災難。
    瓷的心沉到了穀底。這種反應,比歇斯底裏更讓人害怕。
    “結束了。”瓷用力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堅定而溫暖,“我們安全了。一切都過去了。”
    法蘭西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過了幾秒,她極其緩慢地、極其輕微地眨了一下眼睛,仿佛連這個動作都耗盡了力氣。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一點點地側過身,背對著瓷,將自己重新蜷縮起來,拉高了白色的薄被,連頭發絲都掩藏了起來,隻留下一個拒絕一切的、單薄而脆弱的背影。
    無聲地宣告著:溝通結束。
    她將自己再次封閉了起來,比之前更深,更徹底。
    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最終無力地垂下。
    美利堅煩躁地耙了一把頭發,走到主控台前,調出了全球時空監測圖。代表紊亂的紅色區域大部分已經消退,但……“媽的!”他低罵一聲。
    隻見監測圖上,依舊零星散布著一些細小卻頑固的紅色光點,如同無法熄滅的餘燼,主要集中在東亞和西歐地區。
    “清理不幹淨!”美利堅語氣冰冷,“尤其是你家,”他看向瓷,“和我們這邊,”他指了指西歐,“像是從根源上漏出來的!第五塊碎片解決了最大的裂縫,但這些‘後遺症’……他媽的根除不掉!”
    這意味著,時空紊亂並未完全結束,隻是從急性爆發的危機,轉為了慢性持續的低烈度滲漏。那些失憶的省靈……可能依然流落在這些殘餘的時空縫隙裏,無法回歸…
    而且,主要集中在這兩個區域……仿佛暗示著問題的核心,依舊與瓷、英吉利、法蘭西他們息息相關。
    俄羅斯走到英吉利的醫療艙前,看著裏麵昏迷不醒的人,又看向屏幕上西歐那些頑固的紅點,沉聲道:“他必須醒過來。西歐的紊亂,可能隻有他們自己能真正平息。”
    但英吉利何時能醒?醒了之後,麵對失去記憶、徹底封閉的法蘭西,以及滿目瘡痍的時空,又會怎樣?
    瓷看著掌心那四枚碎片。聯犧牲了自己的一部分,換來了他們的存活,卻留下了未竟的使命和滿身的傷痕。
    勝利了嗎?
    也許。
    但前方的道路,依舊布滿荊棘和未散的陰霾。失去的,或許再也找不回來。留下的創傷,需要漫長的時間去舔舐。
    而那些失落的省靈,依舊在未知的時空裏漂泊。
    瓷緩緩握緊了碎片,抬起眼,看向屏幕上那些頑固的紅色餘燼,赤金色的瞳孔中,悲傷漸漸被一種沉重的、不容退縮的責任感取代。
    路,還沒走完。
    【——停滯——】的倒計時下方,一行新的小字悄然浮現:
    【殘餘時空異常:持續監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