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劍起處 第一百零七章 天外天

字數:3814   加入書籤

A+A-


    就在葉逍然於血色幻境中抱著妹妹冰冷的屍身,意識在無盡悲慟與毀滅邊緣沉淪,青冥劍於真實與虛幻間發出無聲哀鳴之際——
    這片位於心魔幻境與真實意識夾縫的“天外天”,那永恒的虛無與混沌,被兩股難以形容的宏大意誌打破了平靜。
    東方,紫氣東來三萬裏,瑞彩千條,霞光萬道。那並非實質的光影,而是大道法則的顯化,清靜無為,卻又包羅萬象。紫氣氤氳中,一道身影緩緩凝聚,是一位身著古樸陰陽道袍的老者,麵容清臒,眼神溫潤平和,仿佛蘊含著宇宙生滅的至理。他手持一柄拂塵,塵絲輕搖間,似乎便能定住地水火風,梳理因果輪回。正是執掌天道綱常,為萬道之祖的——道祖。
    西方,金蓮湧現,梵唱禪音憑空而生,洗滌神魂,安撫躁動。那金光並非刺目,而是充滿了一種大慈悲、大智慧的柔和力量,照徹一切虛妄與黑暗。金光匯聚,顯出一尊寶相莊嚴的佛陀法相,雙耳垂肩,目含悲憫,周身有無量淨土虛影生滅,接引沉淪。正是覺悟宇宙真如,發宏願渡盡眾生的——佛祖。
    道祖與佛祖,這兩位自上古便為人間開辟無上道途,奠定萬法根基的至高存在,竟聯袂而至,降臨於此。
    他們的目光,先是掃過下方那片正在上演慘劇的平安集幻境,落在瀕臨崩潰的葉逍然身上,隨即,便齊齊落在了那位雙手負後、身形如劍的白衣劍道魁首身上。
    一時間,這片天外天仿佛成了三條無上大道的交匯點,氣息碰撞,法則微鳴,卻又在一種更高的默契下維持著脆弱的平衡。這是自千年前為人間開辟數萬合道道路,奠定修行盛世根基之後,三位祖師聚得最齊的一次,至於儒家祖師因為陸明的出現,自然無法分心來此。
    道祖率先開口,聲音平和,卻帶著直指本源的力量,仿佛天憲綸音,在這片虛無中回蕩:“劍魁,此子心境本就因家變而脆弱,你此番作為,以幻製幻,以極端之痛刺激其沉淪之念,非是砥礪,實乃摧折。你讓他手刃‘至親’,此等行徑,已近乎魔道,非但無益於其度過‘心魔之惑’,更會使其下一關‘本源之爭’難度倍增,乃至十死無生。此舉,過矣。”
    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不解與責問。道法自然,講究水到渠成,循序漸進,如此酷烈手段,與他所持之道相悖。
    劍道魁首緩緩轉過身,麵對道祖與佛祖。他的麵容依舊冰冷淡漠,眼神如同萬古不化的玄冰,並未因兩位同等級存在的降臨而有絲毫動容。
    “必要之惡,亦是淬煉。”他的聲音平淡,沒有起伏,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如同他的劍,直來直往,不容置疑,“此子身負青冥,命格特殊,非是尋常溫室花朵可堪造就。他所欠缺的,非是力量積累,亦非是道法領悟,而是一顆……能承受極致之痛、能在絕望中依舊不滅其誌的‘劍心’。”
    他目光再次投向下方幻境中那個痛苦蜷縮的身影,仿佛在審視一塊亟待雕琢的璞玉,隻是他的雕琢方式,是如此的殘酷。
    “尋常苦難,於他而言,不過疥癬之疾。唯有用他最在意、最無法割舍之物,在他麵前以最殘酷的方式親手毀去,方能觸及他靈魂最深處,逼出他所有的潛力與……隱藏的本性。”劍道魁首語氣依舊淡然,“青冥之主的道路,從來孤絕,注定伴隨毀滅與犧牲。若連這般幻境之痛都無法勘破,無法於死境中覓得一線生機,重塑自我,又何談繼承吾之劍道,執掌青冥,應對未來那連吾等都需鄭重以待的‘大劫’?”
    他頓了頓,聲音微冷:“至於下一關‘本源之爭’難度倍增……若他連這增強後的考驗都無法通過,證明他終究不是那塊料,隕落於此,也好過將來道心崩潰,反為禍端,玷汙青冥之名。”
    道祖聞言,眉頭微蹙。他拂塵輕掃,周遭混亂的法則氣息稍稍平複,緩聲道:“道法萬千,各有其途。你之劍道,固然追求極致與純粹,然則過剛易折。此子體內尚存一絲‘文心’浩然氣,乃仁德之種,或許並非隻能走你這般絕情絕性之路。如此拔苗助長,恐非良策。”
    佛祖始終未曾言語,隻是周身金光流轉,悲憫的目光注視著下方,也注視著劍道魁首。他的沉默,本身便是一種態度。佛家講究慈悲渡世,這般以幻境折磨心誌、近乎酷刑的手段,顯然與他所持之道相悖。
    劍道魁首似乎洞悉了佛祖的沉默,他目光轉向佛祖,那冰冷的眼神中,竟罕見地掠過一絲極淡的、近乎挑釁的銳芒:“佛祖覺得此法太過?須知,世間能破你‘無漏金身’者,寥寥無幾。而吾之劍,恰是其中之一。”
    這話語平淡,卻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與鋒芒。他是在提醒,也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在絕對的力量與鋒銳麵前,即便是佛祖那號稱萬法不侵的至高防禦,也並非絕對安全。
    佛祖終於有了反應。他並未動怒,隻是那悲憫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深邃的了然。他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劍魁之道,鋒銳無匹,斬業非斬人,貧僧佩服。隻是,此子心性,尚需引導,而非一味摧折。望劍魁……手下留情。”
    劍道魁首不置可否,重新將目光投向下方幻境,語氣恢複了之前的淡漠:“吾自有分寸。此乃必經之途,無人可代。若……若真到了萬不得已,吾離開這天外,返回人間一趟,親自出手穩住其根基,亦無不可。”
    此言一出,道祖與佛祖眼神皆是一動。
    離開天外,返回人間?
    到了他們這個境界,與自身所合之道已密不可分,強行離開“天外”這等大道顯化之地,返回規則相對孱弱、因果糾纏更甚的人間,並非易事,且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停留時間亦會受到極大限製。劍道魁首竟願為此子做到這一步?
    “隻是,”劍道魁首補充道,語氣依舊平淡,“即便返回,時間亦不能太長。且此舉幹涉過甚,恐引更多變數,非到萬不得已,吾不會行此下策。”
    道祖看著劍道魁首那決絕而孤高的背影,知曉其心意已決,再勸無用。他歎息一聲,那歎息聲中蘊含著對大道的感慨,對後輩命運的憂慮,也有一絲對這位老友執拗性格的無奈。
    “也罷,既然你執意如此,望你好自為之,莫要真的折了這塊良材美質。”道祖搖了搖頭,周身紫氣開始收斂,“人間尚有瑣事,吾先行一步。”
    說罷,道祖的身影伴隨著氤氳紫氣,緩緩消散在這片天外天,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剩下佛祖與劍道魁首。
    佛祖再次將目光投向劍道魁首,那目光複雜,有悲憫,有審視,也有一絲極難察覺的……忌憚?畢竟,這位劍道魁首,是這天地間,唯一有能力和手段,真正威脅到他那近乎完美防禦的存在。
    最終,佛祖沒有再多言,隻是深深地看了劍道魁首一眼,然後緩緩點了點頭。那點頭的含義難以盡述,或許是認可對方擁有處置此事的權力,或許是表示不再幹涉,又或許,是某種更深層次的、關乎未來布局的默契。
    隨即,漫天金光收斂,梵唱漸息,佛祖的莊嚴法相也如同泡影般,悄然隱去。
    天外天,重歸那片永恒的虛無與混沌。
    唯有劍道魁首,依舊白衣如雪,雙手負後,身形挺拔如劍,靜靜地立於原地。他的目光,穿透層層虛妄,牢牢鎖定著下方幻境中那個在血與火、悲與痛中掙紮的靈魂。
    周遭,隻有青冥劍跨越真實與虛幻傳來的、越來越清晰的哀鳴與悸動,以及……一絲被三位祖師聚首的氣息所引動、悄然發生著的、更深層次的規則漣漪。
    這場針對葉逍然的、殘酷至極的“必要考核”,在得到了默許之後,將繼續進行下去。而劍道魁首那“返回人間”的話語,如同一顆投入命運長河的石子,雖未立即掀起巨浪,卻已埋下了未來莫測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