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講堂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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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幾天,王明遠的生活很快便規律起來。
    每日不是在藏書樓裏埋頭苦讀,就是去聽書院每隔幾日舉行的大講。
    他對嵩陽書院的藏書也頗為滿意,尤其在中原史地、農桑方麵的典籍收藏,比之嶽麓書院更為專精,讓他獲益良多。
    唯一讓他偶爾聽到學子們嘀咕的,就是食肆關門的時間似乎比往常提前了些,時常有來晚的學子撲個空。
    王明遠隻以為是書院調整了作息,並未深究。
    他更期待的,是書院每隔幾日便會舉行的大講。而明日,正輪到他心心念念已久的策論科大講,主講人更是嵩陽書院極負盛名的策論科山長——胡永年胡山長。
    聽聞這位胡山長功名不僅是進士出身,而且於經世致用之學鑽研極深,尤其擅長策論,點評時政往往一針見血,門下弟子在科舉策論一道上成績斐然。
    王明遠也很想見識一下,這中原之地的策論講學,與長安、嶽麓有何不同之處。
    次日一早,王明遠便起身洗漱,換上了一身幹淨的青衫。
    王大牛和狗娃知道他今日要去聽重要的講學,也早早起來,狗娃還特意去食肆買了熱乎的早飯回來。
    吃過早飯,王明遠根據書院裏張貼的告示,來到了舉行大講的課舍。
    課舍內極為寬敞,此刻已經來了不少學子,黑壓壓一片,大多穿著秀才衣衫,三五成群,低聲交談著,等待著講學開始。
    王明遠目光掃過,很快在講堂前方靠近主位的地方,看到了一片用矮柵欄稍稍隔開的區域,裏麵擺放的桌椅明顯更寬敞舒適一些,而且此刻還空著不少位置,那裏應該就是給舉人學子預留的座位了。
    看到這個,王明遠心裏不由得鬆了口氣,同時也有些感慨。
    想起之前在嶽麓書院時,為了聽一場名儒講學,常常需要提前許久去占座,甚至有時候人實在太多,隻能擠在人群裏,一站就是半天。
    如今有了舉人功名,總算能享受這份清靜和便利了。
    他默默走到那片區域,找了個不前不後、視野良好的位置坐下,靜靜等待。
    時至巳時,一聲沉穩的鍾響,原本有些喧鬧的課舍便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學子的目光都投向講堂上方,隻見一位年約四十餘歲、麵容清臒、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人,穿著一身深藍色的儒生長袍,步履沉穩地走到了講案之後。
    他身形挺拔,氣質沉靜,雖未開口,卻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威嚴。
    王明遠知道,這定然就是那位以策論聞名的胡山長了。
    胡山長沒有多餘的寒暄,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眾學子,直接開講。
    “今日,我們講策論。”胡山長開口,聲音平緩卻清晰,傳遍講堂每一個角落,“策論之要,不在辭藻華麗,而在見解深刻,切中時弊,可行可用。如同醫者診病,需得望聞問切,找準病灶,方能對症下藥。”
    然後便從策論文章的破題、承題、起講、入手等基本結構講起,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每一個字都仿佛能敲進人的心裏。
    雖然這些基礎內容王明遠已經滾瓜爛熟,但是仍然耐心聽講,又在心中對照印證了一番。
    基礎知識講過之後,胡山長話鋒一轉,直接拋出了一個尖銳的現實問題,而這個問題王明遠其實最近剛親身經曆過:“上月黃河淩汛成災,百姓流離,若你為地方親民之官,當如何應對此等巨災?有何策可應對?”
    這個問題一出,堂下不少學子都露出了凝神思索的表情。
    胡山長的講學方式果然不同,並非一味灌輸,而是注重引導和考校。
    胡山長隨手點了一個前排的秀才學子,“你且說說看。”
    被點到的學子慌忙起身,顯得有些緊張,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開倉放糧、安撫流民”之類的套話,內容空洞,並無新意。
    胡山長微微蹙眉,未予置評,示意他坐下,又連續點了另外幾名秀才起身回答。
    這些秀才的回答大多類似,要麽是引經據典,空談仁政,要麽是泛泛而談救災步驟。雖言之有理,卻總覺隔靴搔癢,缺乏具體可行的細則,更未能深入剖析災情之中可能存在的種種積弊與人禍。
    接著,胡山長將目光投向了舉人學子所在的區域,“李華容,你來說說。”
    他點了一位坐在王明遠不遠處、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的舉人。
    這位李舉人顯然沉穩許多,起身後不慌不忙,先是對淩汛成因做了簡要分析,然後從災前預警,如加固堤防、提前疏散;災中賑濟,如設粥棚、派醫官;災後重建,如減免賦稅等多個層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甚至隱約提到了地方官吏可能存在的貪墨舞弊問題,認為需加強監察。
    他的論述條理清晰,見解也明顯比之前的秀才們深刻不少,引得周圍不少秀才投來欽佩的目光。
    王明遠也在心中暗暗點頭,這位李舉人確有幾分真才實學,看來嵩陽書院舉人層次的學子,水平還是不差的。
    他正暗自將李舉人的觀點與自己心中的想法相互印證時,講台上的胡山長卻忽然將目光轉向了他這邊。
    胡山長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考量意味,清晰地傳遍了整個課舍:“老夫聽聞,今日堂中,來了一位嶽麓書院的高足,更是去歲秦陝鄉試的解元公,還是周時雍周老大人的弟子。王明遠王相公,可否起身,讓我等也聽聽你的高見?”
    話音落下,整個講堂“嗡”的一聲,所有目光瞬間齊刷刷地開始搜尋。
    很快,隨著一些已知道他身份之人的指點,那目光便聚焦到了王明遠身上!
    然後,驚訝、好奇、審視、質疑、期待……種種目光交織而來。
    “嶽麓書院的?周老太傅的弟子?真的假的?”
    “秦陝的解元?秦陝那邊文風似乎……他能行嗎?”
    “這麽年輕?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吧?能有什麽深刻見解?別是徒有虛名……”
    低語聲紛紛響起,毫不掩飾他們的懷疑和好奇。
    那剛才發言的青年舉人更是微微挑眉,看向王明遠的目光帶上了幾分較勁的意味。
    王明遠瞬間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
    他明白,胡山長這一句介紹,看似抬舉,實則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
    此刻他代表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嶽麓書院的顏麵,周老太傅的顏麵,甚至某種程度上,也關乎秦陝士子的聲譽。
    答得好,自然能贏得尊重;若是答得不好,或者隻是平庸,恐怕立刻就會引來無數的非議和輕視。
    他深吸一口氣,想起之前周老太傅的叮囑——“過謙近偽,該亮劍時亦不可退縮”;想起這一路所見災民慘狀,心中那股不平之氣悄然升起;更想起自己苦讀鑽研,不正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言之有物,匡時濟世麽?
    遊學為何?絕非僅為遊覽風景,更是磨礪自身!
    他站起身,努力挺直尚顯單薄卻已初具風骨的脊梁。
    當眾人看清他如此年輕卻沉穩平靜的麵容時,議論聲反而小了些,轉為更多的驚異。
    王明遠目光清澈,迎向胡山長審視的眼神,朗聲開口,聲音清越,並無絲毫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