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國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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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明遠他們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地踏上尋親之路的幾日前,遠在千裏之外的京郊,一場艱難的跋涉已近尾聲。
官道旁的土溝裏,走著個身材高大的嚇人的漢子,那漢子身後還小心翼翼地背著一名老者。
這兩人正是曆經千辛萬苦、從西北邊關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王二牛和定國公。
“國……公爺,再……再堅持會兒……”王二牛喘著粗氣,雖然他體力驚人,但是這一路的奔走也讓他很是疲憊。“前麵……前麵就快到京城地界了……能看到……城牆垛子了……”
定國公渾濁的眼睛努力睜開一條縫,望向遠方那象征著安全與歸宿的灰色輪廓,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卻又被一陣更猛烈的咳嗽打斷。
如今,京城就在眼前,但一道新的、同樣嚴峻的難題擺在了他們麵前——如何進城?
按照大雍軍律,邊將無詔擅離防區,尤其是主帥,乃是重罪,輕則奪職下獄,重則……
更何況他們這般模樣,是從一場全軍覆沒的敗仗中孤身逃回,一旦被守城兵丁或有心人認出,後果不堪設想。
王二牛腦子直,但也知道這事關重大,他喘勻了氣,把國公爺又往上托了托,啞聲問道:“國公爺,咱這要是被發現了,算不算違反軍紀,會被殺頭吧?”
定國公伏在他背上,緩了許久,才積攢起一點力氣,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經曆生死巨變後的冰冷與透徹:“軍紀……嗬……咳咳……一輩子……恪守的軍紀……換來了什麽?”
他頓了頓,呼吸急促了幾分,眼中掠過一絲深刻的悲涼與譏誚:“那些人……通敵賣國的時候……可曾想過……半條軍紀?這大雍的邊關……交給這幫蠹蟲……老夫……如何能放心?”
王二牛聽不懂太深的話,但他能感受到老國公話裏那股心灰意冷的寒意和決絕。
他隻知道,國公爺說什麽,就是什麽。
不過,其實他早已經有了成算,他背著國公爺躲到一處隱蔽的土坡後麵。
然後從自己那破爛得幾乎成了布條條的懷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個小而沉甸甸的粗布包袱。
打開包袱,裏麵竟然是幾錠散碎銀子和幾串銅錢,兩套粗布衣服,甚至還有張蓋著模糊紅印、材質粗糙的路引文書!
“國公爺,您看!”王二牛黑臉上露出一絲憨實的、帶著點邀功意味的笑容,“衣服,銀錢和路引都有!夠咱進城了!”
定國公詫異地看著這些東西:“這……你從何處得來?”
他們逃出來時,除了隨身兵刃和一點幹糧,可謂一無所有。
王二牛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兩聲:“就……就前些天,你睡著的時候,路過一個山坳坳,碰上幾個不開眼的毛賊想攔路打劫……我看他們不像好人,身上說不定有油水,就……就順手把他們窩給掏了……嘿嘿……”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定國公能想象到,那必然是一場短暫的、力量懸殊的搏殺。
看著那來曆不明但眼下至關重要的路引、行頭還有銀兩,定國公心中百感交集,最終隻是化作一聲長歎:“京城畿輔之地……方圓百裏……竟也有山匪攔路……這朝堂……到底養了群什麽蛀蟲……”
有了衣服,銀錢和路引,最大的難題解決了一半。
但另一半,是他們兩人的形象。
王二牛這體格相貌太過紮眼,定國公雖然憔悴不堪,但久居上位的輪廓氣度仍在,有心人細看之下未必不能認出。
王二牛瞅瞅國公爺,又摸摸自己的大胡子,濃黑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忽然,他猛地一拍大腿,眼睛亮了:“有了!”
定國公被他嚇了一跳,疑惑地看向他。
“國公爺,您……您委屈一下!”王二牛顯得有些興奮,壓低聲音比劃著,“咱倆扮成爺倆!您……您就裝成一個中了風、眼歪嘴斜流哈喇子、腦子也不大清醒的老漢!渾身弄得味兒重點!我嘛,就是帶老爹進城瞧病的孝子!”
這個點子,源於他童年不堪回首的“黑曆史”。
“我小時候……咳咳……”王二牛有點訕訕地解釋,“在村裏……皮得很……經常和幾個娃學隔壁中了風的二大爺走路說話……挨了我爹不少揍……後來……後來沒啥玩了,還跑去墳頭學人家哭墳當孝子……又被我爹揍得更狠……這回……這回咱就把這兩樣合一塊兒!保準像!”
定國公聽得目瞪口呆,嘴角微微抽搐。
想他程振疆一世英名,堂堂國公,戰場上令韃子聞風喪膽,如今竟要裝成一個流口水的癡傻老漢?
這……成何體統!
若是放在從前,有人敢跟他提這種主意,他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但他沉默了片刻,最終,極其艱難地、幾乎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喉嚨裏發出一聲含糊的:“……嗯。”
王二牛頓時來了精神:“得嘞!國公爺您放心,我可有經驗了!”
他立刻行動起來。先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把兩人臉上、手上最嚇人的血汙和過厚的汙垢稍微清理了一下,至少看上去不像之前的野人“父子”模樣,然後換上了衣服。
再幫國公爺把頭發徹底打散,弄得亂如鳥窩。
最關鍵的是“扮中風”。
王二牛讓國公爺放鬆半邊臉部的肌肉,嘴角努力向下歪斜,時不時還手動幫他調整一下“歪斜”的角度。
至於“流哈喇子”,則是找了點幹淨的清水,時不時抹一點在國公爺嘴角和下巴上,做出涎水長流的效果。
“眼神!國公爺,眼神得散!別那麽亮!對……就這樣……懵懵的……好像看不懂事兒那樣……”
王二牛在一旁認真地指導著,仿佛一位苛刻的教習。
定國公內心無比抗拒,但身體還是配合地努力做出渙散茫然的表情。
王二牛自己也簡單收拾了一下,至少看起來像個風塵仆仆、憂心老父的粗豪漢子。
準備停當,兩人互相打量一眼。
王二牛對自己的成果頗為滿意,用力點點頭。
定國公則閉上眼,不忍再看,權當是一場荒誕的夢。
到了城門口,果然盤查得緊。守城的兵丁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每一個進城的人。
輪到他們時,一個隊長模樣的兵士上下打量著高大得過分的王二牛,又皺眉看向他身邊“眼歪嘴斜”、渾身散發異味、全靠兒子攙扶才能站立的“老父親”。
“幹什麽的?打哪來?”兵士語氣帶著公事公辦的冷硬。
王二牛立刻點頭哈腰,臉上堆滿憨厚又焦慮的表情,嗓門刻意放大,帶著國公爺教他的京郊口音:“軍爺!軍爺行行好!我們從下來的!這是我爹!前些日子突然中了風,嘴也歪了,話也說不利索了!我們那窮鄉僻壤郎中都瞧不好,我這是砸鍋賣鐵,帶我爹來京城,想找神醫給瞧瞧啊!軍爺您看看我爹這罪遭的……”
說著,他暗中用力掐了一下國公爺的胳膊。
定國公配合地發出一陣含糊的“嗬嗬”聲,嘴角的“涎水”流得更歡了,眼神也更加“茫然”。
那兵士被這股味道熏得下意識後退半步,再看這個樣子,無比惡心,嫌棄地揮了揮手,目光又落到王二牛遞上來的路引上。
路引本身粗糙,印章模糊,但也挑不出太大毛病。
王二牛看著時機,飛快地將一小塊約莫二錢的碎銀子塞進那兵士手裏,壓低聲音:“軍爺辛苦……一點茶錢……不成敬意……行個方便……”
兵士捏了捏手裏的銀子,又看看這對“慘不忍睹”的父子,尤其是那看起來半死不活的老頭,實在不像是什麽危險人物,終於不耐煩地擺擺手:“行了行了!快進去!別堵著道!真夠晦氣的!”
“哎!謝謝軍爺!謝謝軍爺!”王二牛連聲道謝,趕緊半背半抱地攙著國公爺,踉踉蹌蹌地穿過了高大的城門洞。
踏入京城地麵的那一刻,定國公一直緊繃的身體也微微放鬆,但依舊保持著“中風”的姿態,隻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複雜難言的光芒。
京城,他回來了。
以這樣一種他從未想象過的、狼狽不堪的方式。
進城隻是第一步。
接下來,如何回到守衛森嚴的國公府。
國公府位於內城,靠近皇城根兒,那一片都是達官顯貴的宅邸,尋常百姓根本不能靠近。
而且,國公府現在是什麽情況?有沒有被監視?有沒有被控製?一概不知。
兩人不敢走大道,專挑僻靜的小巷穿行。
王二牛憑著國公的指引和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問路”(隻問大致方向,絕不多言及國公府),朝著國公府所在的區域摸去。
到了國公府後,兩人也不敢貿然靠近,隻能遠遠地躲在一條僻靜的巷口角落,偷偷觀察。
隻見國公府那朱漆大門緊閉著,門前站著四個持槍的護衛,神色肅穆。
門楣上雖然沒有掛上代表喪事的白幡,但整個府邸透著一股異樣的沉寂。
兩人在角落裏一等就是大半天,眼看日頭偏西,天色漸暗。
王二牛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他不敢離開去買吃的,生怕錯過什麽。
定國公趴在他背上,氣息微弱,時醒時睡。
就在王二牛快要失去耐心,琢磨著是不是要另想辦法時,國公府那扇側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著暗色長衫、頭發花白、身形微胖的老者,低著頭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腳步有些匆忙,臉上帶著揮不去的憂色。
一看到這個身影,定國公原本渾濁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他用力捏了捏王二牛的胳膊。
這人正是國公府的大管家,姓周,是國公爺年輕時候就從村裏一路帶上來的親信,是絕對信得過的老人兒!
王二牛會意,瞅準機會,背著國公爺,遠遠的跟了上去。
等那人走到一個僻靜無人的小巷子中間,前後都沒人的時候,王二牛壓著嗓子,按照國公的吩咐,學著他平時那帶著點戲謔的口氣,喊了一聲:“孬蛋!”
這聲稱呼,如同定身咒一般,那人前進的身形猛地頓住,霍然回頭!
這名字,多少年沒人叫過了?會這樣叫他的,世上隻有兩個人!一個是國公府裏的老夫人,另一個就是……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聲音來源,隻見巷子口站著一個高大得像黑熊似的漢子,穿著粗布褂子,一臉凶相,心裏先是一驚,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手摸向了腰間。
王二牛見他那警惕的樣子,連忙側了側身,讓開了遮擋。
周管家的目光越過王二牛,落在了他背後的那個身影上。
盡管那人頭發散亂,麵容憔悴汙濁,但那雙帶著複雜情緒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周管家絕不會認錯!
刹那間,周管家臉上的警惕變成了極度的震驚,隨即是狂喜,緊接著眼眶就紅了。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帶著哭腔,壓低聲音喊道:
“鐵蛋哥!是……是你嗎?你……你還活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