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國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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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壓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沉悶聲響,混雜著拉車老驢偶爾的響鼻,以及車外周管家壓得極低的、確保隻有車內人能聽見的絮叨。
    王二牛蜷在堆滿菜筐的驢車角落裏,四周都蓋著篷布和各種菜,即便得到了周管家的幫助,他也不敢有絲毫放鬆。
    一隻手下意識地虛按在腰間,那裏藏著他最後一把磨得鋥亮的殺豬刀,另一隻手則始終穩穩地扶著靠在他身旁,被舊麻布毯子裹得嚴實、氣息微弱的程老國公。
    周管家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透著難以掩飾的後怕與心焦:“……您可算回來了……自打西北那個消息傳回來,府裏就跟塌了天一樣……外麵看著還鎮定點,裏頭……唉,老夫人差點就……幸虧,幸虧您沒事……”
    老國公閉著眼,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個幾不可聞的氣音:“……府裏……現在……如何?”
    周管家趕忙湊近些,聲音更低了:“戒嚴了。宮裏來了旨意,說是體恤國公府驟逢大變,特旨加派了京營兵丁在外護衛,實則……實則是看著咱們呢!
    老夫人讓我也把府裏下人又篩過了幾遍,如今留下的,多是老人,或是家生子,嘴嚴,也忠心。
    隻是……人人心裏都繃著一根弦,不敢行差踏錯半步。
    最近我怕有什麽意外,所以這入口的東西都是我親自采買,所以今日才得巧碰到了您。”
    驢車從一個極不起眼的側後門駛入了國公府。
    這道門平日多是府裏采辦運送雜物菜蔬所用,此時更是避人耳目的最佳通道。
    有了周管家這地頭蛇的指引,一切變得順暢起來。
    順利進入國公府後,周管家立刻屏退了左右,親自引著兩人沿著抄手遊廊快步疾行。
    來到一處位置偏僻、看起來久無人居的小院,周管家推開房門,迅速將兩人安置進去,這才鬆了口氣,轉身關上房門,臉上憂色更重。
    程鎮疆靠坐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閉目緩了會兒,才艱難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老夫人……和妮兒呢?”
    他更關心妻子和孫女的安全。
    周管家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回道:“老夫人……上書請奏,帶著小縣主,去京郊香山了。”
    “香山……”程鎮疆喃喃重複了一句,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瞬間明白了過來。
    香山,那裏埋著他戰死沙場的三個兒子……老妻這是帶著孫女去看她爹娘,去看她的伯伯們了。
    恐怕……也是去替他這生死未卜的老頭子,提前看一塊長眠之地了。
    若他此番真的回不來,怕是也隻能和老大、老二一樣,在那青山之間,立一個空蕩蕩的衣冠塚。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蝕骨的疲憊席卷而來,他猛地咳嗽起來,胸口劇烈起伏,眼前陣陣發黑,再也支撐不住,頭一歪,竟是暈厥過去。
    “老爺!”
    “國公爺!”
    周管家和王二牛同時驚呼。
    府醫很快被秘密請來,那是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者,手指粗糙,眼神卻沉靜有力。
    他一見老國公的模樣,尤其是看到那猙獰的傷口,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直線,想說點什麽,但最終卻隻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極重的、壓抑的歎息。
    他曾是老國公麾下的軍醫,跟著大軍不知從鬼門關前搶回過多少條人命,但此刻見到老主帥這般模樣,心中悲憤還是如潮水般翻湧,卻硬是壓了下去。
    他沒有多問一句,立刻屏息凝神,動作迅捷而專業地開始處理傷口。
    處理完老國公,他又不容分說地檢查並處理了王二牛身上那些被粗糙處理的傷口。
    等一切都處理妥當,老軍醫才低聲、快速地向周管家叮囑了幾句用藥和忌口的注意事項,隨即提起藥箱,由周管家親自領著,悄無聲息地離去。
    熱水和幹淨的衣物很快送來。
    王二牛先幫著幾乎虛脫的老國公擦洗了身子,換上了柔軟的細棉布中衣,然後自己才痛痛快快洗了個熱水澡。
    洗完澡後,看著桌上送來的熱氣騰騰、熬得爛爛的肉粥和幾個大白饅頭,王二牛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
    他已經記不清多久沒吃過一頓像樣的熱飯了。
    他先小心地試著給老國公喂了幾口溫熱的肉粥,見國公爺咽下去了些,才放下心,喂老國公吃飽後,自己才端起碗,狼吞虎咽起來。
    風卷殘雲般掃光了所有食物,連碗底都舔得幹幹淨淨。
    極度疲憊和飽腹感襲來,王二牛再也撐不住,靠著一側的榻上,腦袋一歪,幾乎是瞬間就發出了沉重的鼾聲。
    他實在太累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感覺有人在輕輕推他,王二牛才猛地驚醒,警惕地睜開眼,手下意識就往腰間摸去,卻摸了個空。
    “壯士,莫慌,是老夫。”老府醫的聲音響起,“國公爺方才醒了一下,喝了藥,又睡下了。你也該換藥了。”
    王二牛這才放鬆下來,揉了揉眼睛,發現窗外天光已然大亮。他竟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趕忙看向床榻,國公爺依舊安靜地躺著,臉色似乎比昨日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穩了些。
    他這才鬆了口氣,乖乖讓府醫換藥。
    就在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
    一位頭發花白、身著素色衣裙的老婦人走了進來。
    她背脊挺直,麵容慈祥卻帶著曆經風霜洗禮後的沉靜與堅韌,眉眼間則是無法完全掩飾的憂色。
    周管家站在她旁邊,低聲道:“老夫人,您昨晚剛回來,這又守了大半夜,剛去歇下不久,怎麽又過來了?”
    老夫人擺擺手,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床榻上的老國公身上,眼神裏充滿了心疼與擔憂。
    她緩緩走到床邊,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替他掖了掖被角,仿佛怕驚擾了他的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