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狗娃的私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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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著在又“忙了”兩日,總算是熬到了休沐的日子。
    這十天一輪的休沐,對如今的王明遠來說,簡直如同久旱逢甘霖。
    雖說在文淵閣的差事,他和陳香有意控製著節奏,並未像那位常修撰那般往死裏熬,但那種精神持續緊繃、既要保證質量又不能過於顯眼的狀態,也著實耗費心神。
    尤其是還得偶爾應對賈大人那看不出喜怒的審視目光,連想稍微放鬆片刻、摸摸魚都成了奢望。
    有時候假裝努力,也是一種很耗神的事情。
    好在那些水利檔案本身也頗有價值,靜心翻閱時,也能從中窺見前朝本治理江河的得失利弊,於學問見識上確有裨益,算是苦中作樂了。
    休沐前一日下衙,王明遠和陳香一同走出值房。
    夕陽的餘暉給院門披上了一層暖光,王明遠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連吸入肺裏的空氣都帶著幾分自由的甜味,那扇大門都有點自由之門的意味。
    “子先兄,明日休沐,有何打算?”王明遠側頭問身旁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的陳香。
    陳香似乎剛從某種沉思中回過神,聞言頓了頓,才道:“苗圃有幾株新穗需記錄長勢,前日借的農書還剩兩卷未閱。”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若無事,便不外出了。”
    王明遠莞爾,果然如此,對於陳香而言,最好的休息便是沉浸在他那些寶貝莊稼和書籍裏。
    他笑道:“也好,我明日需帶狗娃去把私塾定下,再添置兩個使喚人手,怕是不得清閑了。待一切安頓好,改日來我家用飯,狗娃可一直念叨你呢。”
    陳香點點頭,表示知曉,兩人在路口作別,各自歸家。
    回到水井胡同的院子時,灶房炊煙嫋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肉香味。狗娃係著那條熟悉的粗布圍裙,正端著一盆剛出鍋、油光鋥亮的紅燒肘子從灶房出來,黑紅的臉上汗津津的,卻滿是得意。
    “三叔回來啦!快洗手吃飯!我今兒個試了試新研究的方子,你嚐嚐味兒咋樣!”
    飯桌上,王明遠提起明日安排。
    聽到明日要去私塾,狗娃正啃著肘子的動作頓時慢了下來,臉上興奮的光彩也黯淡了幾分,甕聲甕氣地嘟囔:
    “三叔,真要去啊?我都多大個人了,還跟一幫小娃娃坐一塊兒念‘天地玄黃’,多丟人啊……我在家自己學不行嗎?你有空教教我唄……”
    王明遠放下筷子,臉色嚴肅起來。
    他很少對狗娃板臉,但這次語氣卻不容置疑:“狗娃,此事我已決定,不必再議。正因你年紀漸長,更需明理懂事。識字斷文、通曉算術,並非為了考取科舉,隻求你有安身立命之本。
    你若連賬目都看不明白,契約都理不清楚,將來即便想開個飯莊,隻怕也要被人糊弄。此事關乎你一生,絕非兒戲。”
    狗娃還是第一次見三叔用如此嚴厲的語氣跟他說話,尤其是最後那句“關乎一生”,讓他心裏一緊。
    他張了張嘴,想再分辨兩句,可看到三叔的眼神,到底沒敢再吭聲,隻是蔫頭耷腦地“哦”了一聲,悶頭扒拉起飯來,隻覺得往日最愛的肘子也沒那麽香了。
    王明遠見他這般,心知他並未完全想通,隻是迫於自己的威嚴才答應。但此事沒有商量餘地,規矩必須立起來。
    他緩和了語氣,道:“我已打聽過,附近有幾家私塾,明日你隨我一同去看看,若有你覺得氛圍尚可的,我們便定下。並非要你考取功名,但基礎必須打牢。”
    狗娃聞言,眼睛偷偷轉了轉,氛圍尚可?他心想,那肯定得找管得最鬆、規矩最少、最好摸魚的啊!
    他這幾天在周圍轉悠,可沒白逛,心裏早就有了目標,剛才也隻是“垂死掙紮”再試試三叔的決心罷了。
    次日一早,用罷早飯,王明遠便帶著狗娃出了門。
    狗娃果然“盡心盡力”地引路,極力推薦水井胡同尾、靠近小石橋的那家“鬆竹學館”。
    “三叔,我其實這幾日早都打聽過了,就這家最好!”狗娃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真誠。
    “那教書的周夫子,年紀最大,聽說脾氣最好,從來不打人手板子!
    他家的學生下課也最早,周圍賣零嘴兒的小販最多,不對,課業最多,肯定是讓他們帶回家每日努力!
    那些小販,肯定……肯定是因為學館氛圍輕鬆,夫子人也和善,才樂意待在學館門口!”
    王明遠瞥了他一眼,哪能看不出這小子那點小心思。
    不過他並未點破,跟著狗娃走到了學館門口。這“鬆竹學館”門臉不大,白牆黛瓦,看著倒有幾分清雅。
    此時尚未到上課時辰,館內頗為安靜。
    通報之後,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穿著洗得發白的青色直裰的老夫子迎了出來,正是館主周夫子。
    聽聞是新科狀元公到訪,周夫子略顯意外,但還是客氣地將二人請進堂屋看茶。
    落座寒暄幾句後,王明遠說明來意,想為家中侄兒尋一開蒙明理的學堂,不強求科舉,但求識字通理,兼習書法算學。
    周夫子撚須聽著,目光在那身量雖然高大的駭人,但此刻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的狗娃身上掃過,眼中掠過一絲了然,緩緩道:
    “王大人客氣了。老朽這學館,與尋常專攻舉業的學館確有不同。蒙童有之,年長些願識文斷字的亦有之。所授除經書識字外,亦重《千金方》、《齊民要術》等實用之學,書法算學更是每日必修。”
    王明遠聞言,心下稍動,這倒是符合他對狗娃的期望。然而,周夫子接下來一句話,卻讓他微微一愣。
    “此外,”周夫子語氣平淡,“館內亦有幾位女弟子,皆是附近街坊家中女子,父母開明,願其知書達理,故而送來識得幾個字,學些閨訓女則、記賬持家之道。王修撰若覺不便……”
    王明遠這才恍然,怪不得狗娃說這家“氛圍輕鬆”,原來還收女學生。這在此刻京城的中等人家私塾中,雖非絕無僅有,但也算少見。
    他倒不介意男女同館啟蒙,隻是擔心狗娃這半大小子,心性未定,恐生枝節。
    他下意識看向狗娃,卻見狗娃偷偷朝他擠眉弄眼,那意思分明是:看吧三叔,有女學生,肯定管得不嚴!就這家了!
    王明遠心下無奈,但轉念一想,周夫子敢開此先例,必有其章程,或許反而說明此老開明,不固於俗禮。
    他略一沉吟,便道:“夫子學館別有章程,著實佩服。隻要館規嚴謹,教導得法,明遠並無異議。隻望夫子對劣侄嚴加管教,勿因其年長而稍存寬縱。”
    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夫子,我家這孩子交給您了,您要打要罵別留手,說完,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狗娃一眼。
    狗娃心裏正美,聽到這話,頓時傻眼。嚴加管教?這怎麽跟想的不一樣?
    周夫子將二人神色盡收眼底,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點頭道:“既如此,便請王大人安排這位王壯士……額,小王公子明日來館進學便是。館中規矩,屆時自會告知。”
    事情便這麽定了下來,狗娃垂頭喪氣地跟著王明遠出了學館,感覺自己跳進了一個自己挖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