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公裏之外，阿爾卑斯山南麓的蘇黎世。
    古老的聯邦理工學院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態，為迎接一支來自東方的交換生隊伍而忙碌。
    有傳言說，校方甚至計劃在學校那條見證了無數諾貝爾獎得主足跡的主幹道上，鋪上代表最高禮遇的紅地毯。
    同一時刻，龍河大學，校長辦公室。
    氣氛同樣熱烈，甚至帶著一絲沸騰。
    “何校，您看！”
    校長助理李航，這位平日裏沉穩幹練的年輕人，此刻臉頰上泛著一抹因激動和連續熬夜而產生的潮紅。
    他雙手呈上的，是一份裝幀極其精美的方案書，厚重得如同畢業論文。深藍色的皮質封麵上，燙金的“歡迎儀式”四個大字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我們聯係了校宣傳部、後勤集團、國際交流處，還有幾位院士的秘書處，聯合製定了這份方案。”
    李航的聲音裏，是壓抑不住的驕傲和期待。
    “流程完全對標最高規格的外事接待。第一項，‘國士接機’，我們已經和劉院士、張院士溝通好了，他們會親自帶隊去機場。
    第二項，‘校長晚宴’，地點設在國賓館，菜單都擬了三版。還有‘校園巡遊’，我們會安排最新的無人駕駛觀光車隊，全程……”
    他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充滿了儀式感和畫麵感。
    然而，他話音未落，就被一隻抬起的手掌，無聲地打斷了。
    何宇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那份方案一眼。
    他的目光，甚至沒有從窗外那片充滿了生命力的校園上移開分毫。
    他隻是平靜地抬了抬手，辦公室裏那股因李航的匯報而升騰起來的、火熱的、充滿期待的空氣，瞬間冷卻、凝滯。
    李航的嘴巴還微微張著，後續那些精心設計的、鋪張的環節，就這麽卡在了喉嚨裏，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他臉上的潮紅，也迅速轉為一種不知所措的蒼白。
    那份凝聚了他和幾個部門同事數個通宵心血的方案，就這麽被輕飄飄地懸在了半空中，顯得無比尷尬，甚至有些可笑。
    “小李。”
    何宇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鑽進李航的耳朵裏。
    他轉過身，沒有去看那份方案，而是直視著自己這位得力助手的眼睛。
    “你熬了幾個通宵？”
    李航一愣，下意識地回答：“三……三個。”
    “辛苦了。”何宇的語氣很平淡，“但方向錯了。”
    他從寬大的辦公桌後站起身，緩步走到李航麵前，卻沒有接過那份方案，而是與他擦身而過。
    “你要記住。”
    何宇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帶著一種長輩教誨晚輩般的語重心長。
    “對於真正的學者，對於真正的工程師來說，最好的尊重是什麽？”
    他沒有回頭，像是在問李航，又像是在問自己。
    “不是那些虛偽的鮮花，更不是那些廉價的掌聲。”
    他走到了那麵巨大的落地窗前。
    整麵牆的玻璃將窗外的景象巨細無遺地映入室內。
    遠處，一座座嶄新的實驗大樓如同雨後春筍般拔地而起，銀白色的金屬穹頂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自信的光澤。
    樓宇之間，無數年輕的身影正在穿梭奔波，他們臉上的專注與朝氣，匯聚成一股肉眼可見的、名為“希望”的洪流。
    那裏，就是【神農】計劃的核心區域。
    是龍河大學，乃至整個東方，向未來投下的最重大的賭注。
    何宇的目光掃過那些忙碌的學生，眼中浮現出一抹罕見的溫情。
    “最好的尊重，是毫無保留的開放。”
    “是絕對徹底的信任。”
    他將手掌輕輕貼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能感受到外麵那股滾燙的、奮發向上的脈搏。
    然後，他轉過身，目光重新變得銳利，不帶一絲一毫的感情波動，如同一柄出鞘的手術刀，精準，冷靜，不容置疑。
    他下達了他那獨特的“歡迎”指令。
    “取消所有的歡迎儀式。”
    一句話，讓李航的心髒猛地一沉。他耗費無數心血的成果，被徹底否定。
    “院士接機，取消。”
    “校長晚宴，取消。”
    “校園巡遊，全部取消。”
    何宇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鉚釘，狠狠地砸在李航的心上，砸碎了他之前所有的構想和努力。
    李航的嘴唇動了動，想要辯解，想要問一句為什麽。可是在何宇那不容置喙的眼神下，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從他們抵達我們學校的第一天起。”
    何宇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斷。
    “把我們所有非核心保密的A級和B級實驗室……”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詞，但最終，他選擇了一個讓李航頭皮發麻的指令。
    “……最高的S級查閱權限，全部無條件地向他們開放！”
    李航的瞳孔驟然收縮！
    S級權限！
    那是什麽概念？那意味著這群來自蘇黎世的交換生，將可以看到龍河大學近幾年來所有非涉軍的、最前沿的研究數據、實驗記錄、技術路徑！甚至包括【神農】計劃衍生出的部分子項目的原始模型！
    這已經不是開放了，這是在“裸奔”！
    這是把自己的心肝脾肺腎全部掏出來，放在解剖台上，任由對方參觀、研究！
    “何校，這……這絕對不行！”
    李航終於失聲喊了出來，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敢於當麵反駁何宇的決定。
    “風險太大了！這等於是把我們的家底都……”
    “家底？”
    何宇冷冷地打斷了他。
    “如果這點東西就是我們的家底，那我們龍河大學，還有什麽資格邁向未來？”
    “這些，隻不過是我們龍河大學此刻的腳步，在明天，這些技術就會落後！就會被淘汰！”
    他的聲音裏，是一種近乎狂妄的自信。
    “讓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讓他們用自己的手去摸。”
    “讓他們親眼地見證一下，我們龍河大學，究竟正在做什麽！”
    何宇的目光越過李航，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群即將到來的、同樣驕傲的歐洲天才。
    “以及，將要做什麽。”
    辦公室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李航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方案書不知何時已經滑落，厚厚的一遝A4紙散落一地，那些精心排版的文字和圖片，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他的大腦一片轟鳴。
    他終於明白了。
    何宇想要的，根本不是一場彬彬有禮的、你好我好的交流。
    他要的，是一場震撼！
    是一場用絕對的技術實力、用奔向未來的狂奔姿態，給予對方的一場最深刻、最直接的靈魂衝擊！
    紅地毯？盛大晚宴？
    在S級實驗室權限麵前，那些東西，簡直就是小孩子的把戲。
    這才是真正的尊重。
    這才是真正的自信。
    這種務實到極致、又自信到極致的獨特作風，與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那百年來所秉持的嚴謹、求實的校風格外的契合。
    李航俯身，默默地撿起散落一地的紙張。他的指尖在顫抖，不是因為沮喪，而是因為一種全新的、更加澎湃的激動。
    他知道，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將深刻影響世界科技格局的東西方頂尖學府之間的深度碰撞，已經拉開了序幕。
    而這場碰撞的根基，並非建立在客套的禮節之上。
    而是建立在何宇此刻所展現出的，那種最堅實、也最純粹的，名為“信任”的基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