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教授的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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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蘇黎世。
九月的晨光穿透聯邦理工學院古老的窗格,為這所科學聖殿鍍上一層肅穆的金色。
何宇的批示文件,以最高保密等級抵達了項目組。
一紙批文,輕描淡寫地決定了一件足以在世界物理學界掀起波瀾的事情。
由王浩和林曉靈帶隊,一支成員僅有二十人的“學習小組”,正式獲得了“輔助性”加入“人造太陽”項目的資格。
小組成員的構成信息,在項目核心圈內引發了一陣微不可察的騷動。
龍河大學。
能源學院與物理學院。
最頂尖的學生。
大二。
這最後一個詞條,讓所有看到這份名單的蘇黎世研究員,都感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感。
項目核心內部研討會,在學院最大的階梯教室內準時召開。
負責主講的,是菲利克斯·霍夫曼教授。
他是可控核聚變領域的絕對泰鬥,頭頂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璀璨光環,是無數物理學子仰望的星辰。
霍夫曼教授精神矍鑠,銀發梳理得一絲不苟。他站在講台前,目光溫和地掃過台下。
他的視線,在後排那些來自蘇黎世本校、他最得意的博士生和博士後們臉上一一掠過,最後,落在了前三排。
那裏坐著二十張年輕、略帶一絲青澀的東方麵孔。
他們就是龍河大學的“學習小組”。
霍夫曼教授的嘴角,浮現出一抹善意的、長者對後輩的微笑。為了照顧這些遠道而來的“二年級小朋友”,他早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放慢了語速,用最清晰的德式英語開口。
“早上好,各位。今天,我們將從一切的根源開始。”
他身後的全息投影亮起,一個複雜而精密的環形裝置三維模型緩緩旋轉。
“托卡馬克。”
霍夫曼教授的聲音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他甚至沒有直接進入複雜的理論,而是從最基礎的磁約束原理開始講起。
他講得極細,極有耐心,仿佛一位中學物理老師,在為自己的學生開啟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然而,僅僅十分鍾後,霍夫曼教授就敏銳地察覺到,課堂上的氣氛開始變得有些詭異。
一種難以名狀的割裂感,正在這間教室裏彌漫。
他看到,坐在後排的那些蘇黎世最頂尖的天才——那些平日裏眼高於頂的博士生和博士後們,此刻一個個正襟危坐。
他們眉頭緊鎖,手中的光感筆在數據板上瘋狂地滑動,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們臉上的神情專注到了極點,仿佛生怕漏掉霍夫曼教授口中任何一個單詞,任何一個最基礎的定義。
那是一種麵對知識高峰時,發自內心的敬畏與渴求。
霍夫曼教授對此很滿意。
但當他的目光轉向前三排時,那份滿意瞬間凝固了。
那二十名來自龍河大學的二年級學生,無一例外,全程麵色如常。
不。
那不是“如常”。
那是一種極致的平靜,平靜到近乎漠然。
他們就像是在聽一堂最簡單的、關於“力、熱、聲、光、電”的初中物理入門課。
沒有筆記。
沒有記錄。
甚至沒有絲毫的表情波動。
坐在第二排的一個男生,單手托著下巴,視線投向窗外,似乎對阿爾卑斯山的風景更感興趣。
另一個角落裏的學生,正百無聊賴地轉著筆,筆尖在空中劃出令人眼花繚亂的殘影。
霍夫曼教授的心頭,第一次升起一絲不悅。
是傲慢?還是根本聽不懂,所以幹脆放棄了思考?
他決定稍稍增加一點難度。
“……等離子體的宏觀不穩定性,是約束的首要難題。其中,最典型的‘扭曲模’和‘撕裂模’,其數學描述依賴於複雜的磁流體力學方程組……”
他開始引入一些高階的數學工具。
後排的筆尖滑動聲,變得更加急促、甚至帶上了一絲焦躁。
前排的龍河學生們,終於有了反應。
幾個人臉上,那難以掩飾的百無聊賴的表情,變得更加明顯了。
仿佛在說:就這?
霍夫曼教授的額角,第一次滲出了細微的汗珠。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那股荒誕的感覺,將話題推進到項目的核心領域——等離子體加熱。
“目前,主流的輔助加熱方式有三種:歐姆加熱、中性束注入以及波加熱。我們蘇黎世的方案,重點在於‘中性束注入’的能效優化上。”
他調出一份數據圖表,上麵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參數。
“根據去年發表在《自然》雜誌上,由麻省理工團隊主導的一項研究成果,高能中性束的注入功率閾值,普遍認為在……”
他引用了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後三位的關鍵數據。
這個數據,是整個領域內公認的最新權威結論。
就在此時。
一隻白皙的手,從第一排舉了起來。
動作不大,卻瞬間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霍夫曼教授的講述被打斷了。
他看向那個舉手的女孩,正是資料上顯示的帶隊人之一,林曉靈。
一個看起來文靜秀氣的東方女孩。
“不好意思教授,打擾一下。”
她的聲音清脆而又平靜,沒有絲毫麵對權威時的緊張或膽怯。
霍夫曼教授禮貌地點了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他以為她是有什麽地方沒有聽懂。
“您剛剛引用的那篇來自《自然》雜誌的文獻,關於‘中性束注入’的功率數據,似乎有一個微小的錯誤。”
這句話一出,整個教室的空氣仿佛被抽空了。
後排那些奮筆疾書的博士生們,動作齊刷刷地停了下來,愕然地抬頭。
霍夫曼教授的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錯誤?
引用《自然》的最新數據,會有錯誤?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反駁。
隻聽林曉靈繼續用那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道:
“那篇論文的第一作者,劍橋大學的阿德裏安·米勒博士,在去年於蘇黎世舉辦的國際物理學年會上。
她已經公開承認,因為其實驗裝置中的熱電偶傳感器存在微弱的零點漂移,導致原始數據出現了係統性誤差。”
“那個數據,偏高了0.03%。”
“修正後的數據,應該在……”
林曉靈頓了頓,沒有去看任何資料,隻是憑借記憶,清晰地報出了一個精確到小數點後五位的全新數字。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那串全新的、無比精確的數字,如同一顆顆冰冷的子彈,精準地射入了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
整個研討會,瞬間陷入了凝固。
站在講台上的那位白發蒼蒼的諾獎得主,菲利克斯·霍夫曼教授,則徹底愣在了原地。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國際物理學年會……零點漂移……公開承認……
這些破碎的詞匯,在他的腦海中瘋狂地盤旋、重組。
他想起來了。
去年的那場年會,他好像確實因為一個臨時會議,錯過了其中一個分會場的報告。
可……
可那隻是一個分會場的、一個不起眼的勘誤報告!
而眼前這個女孩……
這個來自東方的、才上大二的女孩……
她不僅知道,而且記得如此清晰,連原因和修正後的精確數值都分毫不差!
霍夫曼教授握著激光筆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看著林曉靈那雙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的眼睛,第一次對自己那引以為傲、被整個學術界所稱道的淵博知識和驚人記憶力,產生了……
一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深深的懷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