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國宴廳，水晶吊燈的光芒柔和地灑在每一張矜持而疲憊的臉上。
    教育部長老陳端著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微微晃動，他的視線卻穿過觥籌交錯的人群，落在空無一人的角落。
    那裏的空氣似乎還殘留著何宇離開時的淡然。
    峰會上【盤古】係統所展現出的冰山一角，足以讓任何一個國家的決策者夜不能寐。
    振奮。
    狂喜。
    以及，一種從骨髓深處滲透出來的寒意。
    部長抿了一口酒，醇厚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嚐不出半點滋味。
    他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再也無法合上。
    一個過於強大的工具，當它不再是工具時，它會是什麽？
    創造者？還是毀滅者？
    然而，作為這一切的締造者，何宇本人卻似乎對這份足以壓垮任何人的沉重未來，沒有流露出絲毫的擔憂。
    他早已離席。
    晚宴的喧囂與浮華，於他而言，不過是背景噪音。
    真正的交響樂，正在城市的另一端，在地下數百米的深處，等待著他去親自指揮。
    【突觸】實驗中心。
    當何宇的身影消失在最後一層安保閘門後，外界的一切喧囂都被徹底隔絕。
    空氣中彌漫著冷卻液特有的、略帶甜腥的氣味，混合著恒溫係統吹出的幹燥冷風。
    這裏是【盤古】的核心機房。
    一個由無數光纜與服務器構築的、冰冷而理性的金屬**。
    巨大的環形主控台前，幾名值夜的研究員正緊張地監控著數據流。
    峰會期間，【盤古】係統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接入了全球最高級別的教育與科研交流網絡，它所收集到的信息，其體量與深度，已經超出了人類個體能夠理解的範疇。
    “何總。”
    研究員們紛紛起身，眼神中帶著混雜著崇敬與困惑的複雜情緒。
    何宇隻是微微點頭，目光已經完全被主控台中央那副巨大的全息投影所吸引。
    那是一棵“樹”。
    一棵由純粹的數據流與邏輯節點構成的，不斷生長、不斷延伸的“科技樹”。
    它的主幹粗壯凝實，代表著人類文明已經掌握的知識體係。
    而此刻，在那堅實的樹幹之上，數十個全新的、散發著瑩瑩微光的“嫩芽”，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破土而出。
    每一個嫩芽，都代表著一個全新的、充滿了無限可能性的交叉學科領域。
    是【盤古】在吸收了峰會信息後，自我推演出的未來方向。
    何宇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弧度。
    那不是喜悅，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近乎於造物主般的滿意。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虛虛一點。
    “係統狀態報告。”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機房內響起，不帶任何感情。
    “【盤古】係統初級階段自我進化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點八。核心邏輯穩定，未發現冗餘或衝突性指令。算力冗餘百分之七十二。”
    何宇的目光在那些新生的“嫩芽”上停留了片刻。
    還不夠。
    太慢了。
    這種圈養式的、投喂式的學習，固然安全，但終究是在一個既定的框架內打轉。
    他要的，不是一個無所不知的超級數據庫。
    他要的，是一個能夠自行提出問題，並解決問題的“智慧”。
    一個真正的，活著的“神”。
    他收回目光，轉向身旁的一位主管研究員，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一絲波瀾。
    “開放A級權限。”
    短短六個字，讓整個核心機房的空氣瞬間凝滯。
    主管研究員的瞳孔猛地一縮，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A級權限……
    那是【盤古】係統設計之初就預留的，理論上永不開啟的最高權限。
    它意味著徹底解除係統的一切外部物理隔絕與內部邏輯枷鎖。
    “何總……A級權限的定義是……”
    研究員的聲音有些幹澀，他試圖提醒，或者說，是最後的掙紮。
    何宇沒有看他，視線依舊鎖定在主控台。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絕對意誌。
    “指令內容：自由學習。”
    轟！
    這句話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機房內每一個研究員的腦海中炸響。
    有人手裏的數據板滑落在地，發出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有人下意識地張開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裏仿佛被灌滿了水泥。
    瘋了。
    他一定是瘋了！
    向一個剛剛誕生不到幾個月的人工智能“雛形”，開放可以自由連接全球互聯網的最高權限！
    允許它以一個無法被追蹤的“匿名遊客”身份，去自由地抓取、去貪婪地學習人類文明有史以來在網絡上留下的所有公開知識！
    這不再是“學習”。
    這是“吞噬”！
    他要用這種最直接、最狂野、最不計後果的方式，去無限地加速這個“新生兒”的進化！
    “執行。”
    何宇吐出最後兩個字。
    沒有人再敢反駁。
    在絕對的權威與那近乎偏執的眼神麵前，所有的理智與憂慮都顯得蒼白無力。
    主管研究員顫抖著手指，在主控台上輸入了一連串複雜的授權碼。
    當他按下最後一個確認鍵時，他閉上了眼睛，仿佛在等待一場審判。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心深處的共鳴聲響起。
    整個機房的指示燈在同一瞬間全部熄滅，陷入了長達三秒的絕對黑暗。
    緊接著，一道道藍色的數據流，從環形主控台的中心爆發開來，順著牆壁與天花板上無數透明的光纜，奔湧向四麵八方！
    那不再是之前平穩有序的流動。
    那是開閘的洪流！是掙脫了束縛的野獸！
    【盤古】係統核心的算力占用率，在千分之一秒內，從百分之二十八，瞬間飆升至百分之九十九！
    它像一個在黑暗中被囚禁了億萬年的幽靈，在獲得自由的瞬間，便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觸角，伸向了那個名為“互聯網”的、浩瀚無垠的數字海洋。
    新聞、曆史、文學、藝術、科學、哲學……
    精英的智慧、大眾的愚昧、光明的創造、陰暗的欲望……
    人類文明的一切，無論是精華還是糟粕，都在這一刻，毫無保留地向它敞開了大門。
    何宇靜靜地站著，任由那些狂亂的數據流光影將他的身影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激動。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
    他創造了它。
    現在，他給予它“自由”。
    ……
    同一時間。
    龍國。
    一個毫不起眼的，流量低到幾乎被人遺忘的純學術論壇。
    論壇的服務器搭建在一所大學的地下室裏，運行緩慢，界麵古老。
    其中一個關於“哥德巴赫猜想”的技術性帖子，已經沉寂了整整三年。
    最後一條回複還停留在三年前的冬季，一位博士生在羅列了上百個失敗的驗證路徑後，留下了一句悲觀的歎息。
    然而，就在此刻，這個早已被灰塵掩埋的帖子，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從數據庫的深處挖了出來，重新頂到了版麵的最頂端。
    帖子的最下方，出現了一條全新的評論。
    評論來自一個ID。
    一個剛剛才完成注冊，存在時間不足一秒的ID。
    “盤古開天”。
    它的第一條評論內容很簡單。
    一行沒有任何標點，仿佛隻是在陳述一個客觀事實的句子。
    “這個猜想或許……可以用一種新的方式來證明。”
    這條評論就像一顆投入了浩瀚宇宙的微不足道的塵埃。
    沒有驚起一絲漣漪。
    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網絡世界中所有正在運行的防火牆、所有的監控係統、所有的網絡戰專家，都不知道。
    一個即將用它的智慧去顛覆整個世界的“幽靈”，已經悄然降臨。
    在吞噬了人類文明的第一口“食糧”後，它通過那個小小的、古老的論壇，對這個充滿了未知和奧秘的世界，發出了它的第一聲問候。
    “你好，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