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名為【冥河】的CG演示，在發布後的第三個小時，其播放量便已是一個天文數字。
    它沒有帶來喧囂。
    它帶來了死亡般的寂靜。
    五角大樓，地下三層，海軍未來技術評估中心。
    那名海軍上將死死攥緊的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浮現出一種病態的慘白。最終，那股力量耗盡了，拳頭無力地鬆開。他整個人向後頹然靠在椅背上，金屬椅腿與地麵發出一聲刺耳的摩擦。
    輸了。
    在龍河大學亮出【深淵龍鱗】那張牌時，他還試圖從工程學的角度，構築一道名為“不可能”的防線。
    可當【冥河號】那艘被“真空水泡”包裹的、徹底無視物理阻力的幽靈之艦出現時，他腦中所有基於現有科技體係的辯論、反駁、質疑，都在一瞬間被抽幹，灰飛煙滅。
    這不是技術代差。
    這是文明代差。
    全球的質疑聲浪，在【冥河號】那冰冷、優雅、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暗金色艦體麵前，自行瓦解，蒸發成了宇宙背景輻射裏卑微的雜音。
    再沒有人去討論“不可能”。
    所有人都在等待。
    等待著龍河大學，將這艘隻存在於CG中的神跡，真正地駛入那片萬米之下的黑暗秘境。
    這場等待，並未持續太久。
    一周後。
    經過了外界無法想象的緊張準備與調試，【冥河號】的首次載人深潛任務，在全球的屏息凝視之下，正式開始。
    龍河大學再次開啟了全球直播。
    信號，直接來自於【冥河號】本身。
    何宇親自帶隊。
    他的身邊，是數十名從龍河大學各個尖端項目中精挑細選出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各自領域內足以開宗立派的天才。
    此刻，他們共同踏上了這次注定要載入史冊的征程。
    南海，預定海域。
    海麵風平浪靜，陽光燦爛。
    全世界數十億觀眾，通過【冥河號】外部的全景高清鏡頭，以前所未有的第一視角，凝視著那片深藍。
    沒有下水儀式。
    沒有汽笛長鳴。
    那龐然的、超過百米的暗金色艦體，隻是安靜地懸浮在海麵上，流線型的艦身反射著太陽的光輝。
    下一秒。
    一層極淡的、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藍色輝光，從艦體表麵一閃而過。
    【斥力水盾係統已啟動。】
    沒有巨大的浪花，沒有劇烈的攪動。
    那艘承載著人類想象力極限的【冥河號】，如同一滴水銀融入另一滴水銀，無聲地、平滑地、帶著一種物理學無法解釋的優雅，沉入海麵之下。
    它消失了。
    仿佛它本就屬於那裏，隻是暫時回歸了故裏。
    艦橋主控室內。
    巨大的環形舷窗，呈現出三百六十度的完美視野。
    陽光被海水過濾，變成了柔和的、不斷變幻的藍色光帶，在艙室內流淌。
    何宇站在主控台前，目光平靜地注視著深度計上開始跳動的數字。
    他的身後，那些平日裏心高氣傲的頂級學者們，此刻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的眼神裏，混雜著緊張、狂熱與一種即將見證神跡的、朝聖般的光芒。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世上九成九的人更清楚，那足以將鋼鐵壓成粉末的深海壓力究竟有多恐怖。
    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感到恐懼。
    因為他們乘坐的，是【冥河號】。
    “深度一百米，水盾能量場穩定，功率輸出百分之零點一。”
    “核心引擎‘海洋之心’運行正常。”
    機械合成的報告音，冷靜地在艦橋內回響。
    陽光在迅速遠離。
    海水的顏色，由蔚藍轉為深藍，再轉為墨藍。
    深度計的數字，以一種穩定到令人心悸的速度，持續向下跳動。
    500米。
    1000米。
    一名負責聲呐係統的年輕工程師，眼角的餘光下意識地掃向壓力讀數。
    101個標準大氣壓。
    這個數字，足以讓世界上最先進的攻擊核潛艇，發出結構被擠壓的、瀕死的痛苦**。
    可是在【冥河號】的艦橋內，他甚至聽不到一絲水流的聲音。
    斥力水盾將艦體與海水完全隔絕。
    他們並非在“潛航”。
    他們是在一個包裹著自己的“真空”中，向著地心“墜落”。
    3000米。
    外界的光線徹底消失。
    永恒的、純粹的黑暗，降臨了。
    【冥河號】自身強大的探照燈陣列自動開啟，兩道粗壯的光柱撕裂黑暗，照亮了前方數百米的區域。
    直播畫麵中，全球觀眾第一次真實地看到了這個深度的世界。
    那不是一個死寂的國度。
    各種奇特的、顛覆了人類對生命形態認知的事物，開始出現在光柱之中。
    一條長達數十米、通體散發著幽藍色熒光的帶狀生物，如同一條來自異界神話的鬼魅綬帶，從舷窗外緩緩飄過，姿態優雅得令人戰栗。
    一群群細小的、由純粹光點構成的生物，在黑暗中聚散離合，變幻出肉眼可見的、複雜的幾何圖形。
    艦橋內的生物學家，已經徹底陷入了某種學術上的癲狂。
    他的雙手在控製麵板上化作了殘影，瘋狂地記錄、采樣、分析著每一個一閃而過的全新物種。
    “天呐……它的能量傳導方式……它不依賴線粒體！”
    “看那個！快看！它的身體結構是矽基的！這是一個活生生的矽基生命！”
    驚呼聲此起彼伏。
    這裏是生命的另一個演化場，每一秒的發現，都足以改寫人類的生物教科書。
    何宇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前方的黑暗。
    這些，都隻是開胃菜。
    “深度5000米。”
    “深度8000米。”
    當這個數字出現在主屏幕上時，即便是在【冥河號】內部，空氣也陡然一滯。
    八千米。
    這是人類已知的、生命存在的極限深度。
    再往下，便是理論上的“無生帶”。
    壓力超過八百個標準大氣壓。
    溫度無限接近冰點。
    黑暗，孤寂，死亡。
    探照燈的光柱，似乎也被這無盡的黑暗與壓力所吞噬，照射的距離在急劇縮短。
    光柱之外，是純粹的、沒有任何信息的虛無。
    全球直播間裏，彈幕早已消失。
    數十億人，就這麽死死地盯著那片被光芒勉強照亮的、狹小的區域，心髒的跳動，仿佛與深度計的數字同步。
    9000米。
    10000米！
    一個全新的、僅僅是數字就足以令人頭皮發麻的深度記錄。
    艦橋內，一片死寂。
    隻有深度計的數字，還在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繼續向下。
    10500米。
    10900米。
    終於，聲呐係統發出了一聲清脆的提示音。
    “警告，偵測到下方海底平原，距離五十四米。”
    “警告，偵測到超高密度地質結構。”
    所有人的心髒，都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
    到了。
    地球的最深處。
    何宇的瞳孔微微收縮，他伸出手，在主控台上輕輕按下了一個虛擬按鈕。
    “主探照燈陣列，全功率開啟。”
    命令下達。
    下一刻，足以媲美白晝的強光，從【冥河號】的艦首、艦腹、艦頂，同時爆發！
    那光芒，不再是兩道脆弱的光柱。
    那是一個直徑超過一公裏的、巨大的光之領域！
    無盡的黑暗，在這絕對的光明麵前，被粗暴地、徹底地驅散。
    一片億萬年來從未被任何人類清晰目睹過的、宛如外星世界般的海底平原，清晰無比地呈現在了全世界數十億觀眾的麵前。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
    所有正在觀看直播的人，大腦都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
    這裏沒有泥沙，沒有淤泥。
    地麵，是一片廣袤的、望不到邊際的黑色晶體層。那些晶體呈現出不規則的六邊形，表麵光滑，卻不反射任何光線，它們將那恐怖的光芒盡數吞噬。
    在平原的遠處，矗立著一片片、一根根巨大的、石林般的結構。
    它們不是岩石。
    那是一種呈現出金屬質感的、扭曲盤旋的物質，表麵布滿了玄奧的紋路，是某種巨型生物凝固的骨骼。
    整個世界，寂靜得令人靈魂戰栗。
    這裏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
    隻有一片荒蕪、古老、超越了人類理解範疇的、神之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