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乙】的“黑天鵝”推演給學生們帶來了深刻的靈魂震撼後，何宇並沒有立刻將他們投入高強度的攻堅戰。
    何宇看著眼前這群年輕人。
    他們的身體因極致的情緒波動而微微顫抖，眼神裏燃燒著幾乎要溢出的火焰，那是被點燃的理想和使命感。
    他看穿了這層亢奮的表象。
    在那之下，是“黑天鵝”推演留下的、尚未愈合的靈魂創口。是模擬末日投下的，巨大而沉重的心理陰影。
    這種狀態，可以打一場慘烈的突擊戰。
    但無法支撐【新天宮】這台龐大戰爭機器，進行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持續運轉。
    緊繃到極限的弓弦，在射出最強勁的一箭後，需要的不是立刻再次拉滿，而是片刻的鬆弛。
    否則，弦會斷。
    何宇沉默片刻，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宣布解散，讓他們立刻奔赴戰場時，他卻說出了一句讓所有人錯愕的話。
    “在出征前，你們有一個請求，我批準了。”
    請求？
    學生們麵麵相覷，他們從未提出過任何請求。
    林帆作為學生的代表，往前站了半步，臉上帶著一絲困惑。
    “何校長，我們……”
    何宇抬手，打斷了他。
    “不，你們提出了。”
    “在那場推演的第三十七個小時，當‘文明存續指數’跌破臨界點時，你們所有人的腦波活動，都出現了一個高度同步的共振峰值。”
    “經過【盤古】AI的解析，那是一種對‘正常世界’的極度渴望。”
    “對陽光，對音樂，對毫無意義的喧囂，對和平歲月裏一切‘浪費時間’的行為的渴望。”
    何宇平靜地陳述著一個事實。
    “那份渴望，就是你們的請求。”
    他頓了頓，語氣裏出現了一絲罕見的、近乎於寬容的波動。
    “所以，在奔赴真正的戰場之前，給你們一天時間。”
    “去‘浪費’它。”
    指令下達。
    地點，【雲夢城】，那座完全隔絕了外界紛擾的生態穹頂之城。
    一場“不合時宜”的狂歡，在何宇的特批下，以一種超乎想象的形式，降臨了。
    這群龍國最頂尖的天才，將他們那無處安放的創造力，徹底釋放。
    當夜幕降臨生態穹頂。
    【雲夢城】的中軸線上空，億萬盞數據流組成的花燈，憑空亮起。
    它們不是簡單的光影，每一盞燈內部，都燃燒著複雜的粒子火焰，光芒柔和而真實，在模擬的皎潔月光下，匯成一條璀璨的星河，無聲流淌。
    盛唐，“上元燈會”，被他們用全息技術完美複刻。
    他們走在由數據構成的“長安街”上，看著巨大的鯤鵬燈在頭頂緩緩遊過，看著無數小巧的蓮花燈在腳邊的溪流中漂浮。
    兩天前，他們還在模擬世界裏，為了爭奪一點點能源和生存空間，進行著冰冷殘酷的計算和廝殺。
    而現在，他們卻在為了哪一盞花燈更好看而爭論不休。
    在【雲夢城】的另一端，巨大的露天廣場上，一場盛大的音樂節正在上演。
    王浩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他脫掉了上衣，任由汗水浸濕脊背，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浪放飛自我，將“黑天鵝”推演中積攢的壓力與恐懼，全部吼了出去。
    趙小海被幾個同學架在肩膀上，他揮舞著手臂，臉上的表情是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張揚與肆意。
    林曉靈和幾個女生手拉著手，在人群邊緣跳著不成章法的舞步，笑聲清脆，傳出很遠。
    ……
    當最後一束象征著銀河倒懸的全息煙火，在穹頂的最高處絢爛到極致，然後緩緩消散時，天光微亮。
    持續了整晚的音樂，戛然而止。
    那種感覺，像一輛全速狂飆的賽車，瞬間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壁。
    巨大的動靜差，讓所有人的耳膜都嗡嗡作響。
    狂舞的人群停下了動作，歡笑的臉龐僵在原地。
    所有人都還保持著上一秒的姿態，茫然地看著寂靜下來的舞台。
    就在這一刻。
    所有人的【個人終端】，同時亮起。
    嗡。
    一道整齊劃一的輕微震動。
    何宇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出現在每一個人的視網膜投影上。
    他沒有給學生們任何休息和回味的時間。
    他的聲音冰冷而平靜，像手術刀切開溫熱的皮膚，瞬間將所有人從節日的餘韻和酒精的微醺中，徹底拉回了現實。
    “狂歡結束。”
    三個字，像三根冰錐，紮入每個人的神經中樞。
    “三年級學生，第一個實戰任務開啟。”
    廣場上數千名學生，身體同時一震。
    他們臉上的汗水還未幹涸，狂歡的餘熱還殘留在皮膚上，但他們的眼神，已經在瞬間完成了切換。
    那份屬於年輕人的肆意和慵懶，在零點一秒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絕對的專注和冷靜。
    “任務代號：城市節點優化。”
    何宇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
    他的身後，龍國地圖的全息投影展開，上麵被標記出了數十個刺目的紅點，如同國土上一個個正在潰爛的傷口。
    “你們將以‘黑天鵝’推演中的跨學科團隊為基礎，奔赴全國各大都市，立刻接手當地積重難返的‘城市病’。”
    全息圖上，各種觸目驚心的數據流開始彈出。
    一張動態圖顯示著首都早高峰的交通狀況，主幹道上，無數的光點擁堵在一起，幾乎完全靜止。旁邊標注著一行冰冷的數字：【京城，第三環路，早八點，平均時速：4.1公裏/小時】。
    另一張熱力圖，覆蓋了整個東北老工業區。大片大片的區域呈現出不正常的暗紅色，代表著巨量的能源正在被無效損耗。【東北城市群，冬季供暖係統，平均能源有效利用率：43.7%】。
    還有瀕臨崩潰的城市排水係統、高耗能的老舊居民樓、超負荷運轉的電網……
    每一項數據，都是一個血淋淋的現實問題。
    “你們的‘軍訓’，不再是虛擬推演。”
    何宇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比音樂節最重的低音炮，更能震動他們的心髒。
    “你們將直接進入最真實的都市戰場。”
    “龍河大學的技術，是用來解決問題的，不是停留在紙麵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審視著每一個學生。
    “用你們的黑科技，去解決這些最棘手的現實問題。”
    “這既是你們為【新天宮】計劃積累實地數據的測試，也是你們……”
    何宇的聲音微微停頓。
    “真正的測試，你們需要在執行新天宮任務前，完成這場測試。”
    沒有誓師大會。
    沒有隆重的出征儀式。
    甚至沒有一句鼓舞士氣的話語。
    黎明的第一縷陽光，穿透穹頂，照亮了站台。
    一列列銀白色的磁懸浮列車，無聲地懸浮在軌道之上，冰冷的金屬外殼反射著穹頂投下的晨光。
    王浩隨手抹去臉上最後一道彩繪的痕跡，那道明亮的熒光色在他指尖熄滅，他的眼神已經投向了車廂內閃爍的數據接口。
    林曉靈拉了拉身上有些褶皺的T恤，指尖在個人終端上快速滑動，下載著目標城市——西北生態試驗區的所有基礎數據。
    車門無聲滑下。
    下一秒，列車沒有一絲震動。
    沒有預兆的轟鳴。
    窗外的景象瞬間被拉成了模糊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