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懸浮列車穿行在夜色與晨曦的交界線上，車窗外，城市的燈火被拉伸成流動的光河，與天際線上那一抹微亮的魚肚白交相輝映。
    車廂內安靜得隻剩下高速運行的低沉嗡鳴。
    林帆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
    【雲夢城】的狂歡餘韻似乎還殘留在耳膜深處，那震耳欲聾的音樂，那絢爛奪目的全息煙火，都像是上個世紀的舊夢。
    現實的切換，隻用了何宇教授的一句話。
    “軍訓，現在開始。”
    沒有緩衝，沒有過渡。
    他們的目的地，南何省，省會南都市。
    一座常住人口超千萬的龐然大物，也是龍國心髒地帶最重要的交通與工業樞紐之一。
    而林帆的團隊，接下了這座城市最燙手的一個山芋。
    一個看不見的“失血點”。
    地下水管網係統。
    根據【天網】提供的基礎資料，這座城市的地下管網漏水率，常年高達驚人的40%。
    這個數字冰冷而抽象，但換算成實體，觸目驚心。
    它意味著，這座城市每天生產的自來水中，有近一半在到達居民家中之前，就白白滲入了地下。
    每年的經濟損失，是一個天文數字。
    更可怕的是，這是一個持續了十數年的慢性病，無數專家團隊前赴後繼，卻始終無法根治。
    “林……林教授？”
    南都市長辦公室。
    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年近五十的市長看著眼前這個過於年輕的團隊，連稱呼都有些遲疑。
    他麵前的少年，身形清瘦，麵容沉靜，一身龍河大學的樸素校服，看起來更像個來參觀的優秀學生代表。
    “市長，我是林帆，龍河大學三年級學生。”
    林帆的聲音平穩，沒有半點麵對高官的局促，他直接切入了主題。
    他的身後，站著四名同樣年輕的隊員，他們沉默地站著，眼神銳利，與這間彌漫著陳年文件和高級空氣淨化劑混合氣味的辦公室格格不入。
    “學生？”
    一個不和諧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水利局的周局長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他雙臂環抱在胸前，審視的目光在林帆幾人身上來回掃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他們為了這個漏水問題，請過國內外的頂尖專家，挖開過無數條馬路，動用了最先進的聲波探測儀，結果都是治標不治本。
    現在，上頭竟然派來了一群“學生”？
    這簡直是在開玩笑。
    “林同學，”周局長加重了“同學”兩個字的讀音，“我理解你們年輕人的熱情，但這不是大學裏的課題研究。”
    “南都的地下管網總長超過八千公裏，最早的管道可以追溯到七十年前。
    規劃混亂，圖紙缺失，材質各異。這個問題，非常複雜……”
    他開始滔滔不絕，試圖用自己幾十年的從業經驗，給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上一課。
    林帆沒有興趣聽他抱怨工作的難度。
    他抬起手，打斷了對方。
    周局長的聲音戛然而止，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與慍怒。
    林帆沒有理會他情緒的變化，而是點亮了自己的【個人終端】。一道柔和的光幕投射在手腕上方。
    “我們不需要複雜的曆史數據。”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辦公室裏。
    “我們隻需要一個晚上的時間。”
    當天深夜，南都市徹底沉入寂靜。
    在市長頂著巨大壓力親自簽發的【天網】係統民用接口臨時授權下，林帆的團隊開始行動。
    他們沒有動用任何大型工程車輛，也沒有去挖開哪怕一寸路麵。
    幾名隊員乘坐著普通的工程維修車，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城市幾條主幹道的關鍵節點。
    他們打開路邊的檢修井蓋，將一個隻有巴掌大小，閃爍著微弱藍光的六角形裝置，輕輕插入了濕潤的土壤深處。
    動作幹脆，利落，前後不過幾分鍾。
    數十個這樣的微型傳感器，在短短兩小時內，被布置完畢，構成了一張覆蓋全城的無形網絡。
    指揮中心，就設在水利局一間閑置的數據機房裏。
    林帆站在一片由虛擬光屏組成的數據牆前，神色專注。
    “所有節點部署完畢。”
    “信號連接穩定。”
    “‘海神’係統自檢完成。”
    隊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林帆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主屏幕上那張巨大的城市平麵地圖上。
    “啟動‘海神’低頻掃描。”
    他下達了指令。
    嗡——
    一股肉耳無法聽見，甚至任何常規儀器都無法捕捉的波動，以那數十個傳感器為節點，瞬間擴散開來。
    這正是他們在【海神之盾】項目中掌握的核心技術之一，“次聲波共振探測”的民用化應用。
    這股無形的聲波，如同一個幽靈，穿透了鋼筋混凝土的地麵，掃過整個城市的地底世界。
    它掠過堅固完好的球墨鑄鐵管道。
    它穿過水泥管道上細微的裂紋。
    它在因漏水而形成的地下空洞中回響。
    它被不同密度的土壤、岩石、積水所吸收、反射。
    完好管道、破裂管道、土壤、空洞……每一種介質，都會反饋回截然不同的共振頻率。
    這些龐雜到足以讓任何超級計算機宕機的數據流，在瞬間被傳感器捕捉，通過【天網】的民用端口，匯入雲端。
    【盤古】AI的一個次級線程，開始以恐怖的速度對這些數據進行篩選、比對、建模。
    在林帆麵前的光屏上，代表著數據流的藍色光瀑飛速刷新，城市的地下輪廓，正在被一筆一筆地勾勒出來。
    周局長抱著手臂，站在機房的角落裏，冷眼旁觀。
    他完全看不懂屏幕上那些飛速閃爍的符號和線條是什麽意思，隻覺得這群學生是在故弄玄虛。
    一個晚上？
    解決他們二十年沒解決的問題？
    癡人說夢。
    ……
    第二天一早，市長辦公室。
    氣氛比昨天更加凝重。
    市長眼中有明顯的血絲，顯然一夜未眠。周局長則是一副準備看好戲的表情，他已經準備好了一套說辭，來向市長匯報這次“大學生實踐活動”的失敗。
    林帆和他的團隊，依舊是那副平靜的樣子。
    他沒有提交任何紙質報告，也沒有準備任何PPT。
    他隻是走到了辦公室的中央，抬起了手腕上的【個人終端】。
    “嗡。”
    辦公室中央的地麵上，一個光點亮起，迅速擴展成一片巨大的三維全息投影。
    辦公室的燈光自動暗了下來。
    一幅完整的、三維立體的“城市地下全息地圖”，如一個龐大的幽靈，憑空出現在眾人麵前。
    它將地底的世界，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徹底“透視”了出來。
    數千公裏長的地下管網，如同縱橫交錯的藍色數據血管，在虛擬的土壤層中延伸，每一條主管道、分管道、甚至連接到小區的毛細管道，都清晰可見。
    市長和周局長下意識地站了起來，身體前傾，眼神中充滿了震撼。
    這……這是什麽？
    科幻電影嗎？
    然而，更讓他們心髒停跳的，是地圖上的另一些東西。
    在那藍色的血管網絡上，數千個大小不一的“紅點”，正在地圖上不斷閃爍，如同一個個無法愈合的傷口，又像是一片猩紅的、正在擴散的脈搏。
    每一個紅點，都代表著一處破裂。
    每一處閃爍，都代表著這座城市的生命線，正在無聲地失血。
    “市長，局長。”
    林帆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響起，他伸出手，指向那片令人頭皮發麻的紅色光點。
    “這是貴市地下管網，目前存在的全部3471個主要破裂點。”
    他的手指輕輕一劃，地圖瞬間放大，一個紅點被拉到眾人眼前，管道的破損細節、周圍土壤的浸潤範圍，被標注得清清楚楚。
    “以及，12084個次級泄漏點。”
    “誤差範圍，不超過一米。”
    市長張著嘴，伸出手，似乎想去觸摸那虛幻的光影，卻又停在了半空。
    而一旁的周局長，臉上的譏諷和不屑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的雙臂無力地垂下，下巴微微張開，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一般，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幅將他半生心血都無法看透的地底世界完全“解剖”的全息地圖。
    他驚得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