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種幾乎能聽到耳鳴的死寂，籠罩了整個市長辦公室。
    周局長臉上的血色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那張原本寫滿譏諷的臉，此刻隻剩下灰敗的震驚。
    他嘴唇翕動，喉結滾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整個人仿佛被那片幽靈般的藍色光影抽走了靈魂。
    突然，一聲粗重的喘息打破了凝滯。
    不是周局長，而是站在一旁，一直沉默的水利局長。
    短暫的死寂後，他第一個反應了過來。
    他的脖頸瞬間漲起一層暗紅，青筋從衣領下暴起，直衝太陽穴。
    那不是興奮的紅，而是一種被當眾剝光了衣服，將畢生心血踩在腳下踐踏的，極致的羞辱。
    “荒謬！”
    一聲怒吼，他猛地一巴掌拍在紅木辦公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響。
    “簡直是嘩眾取寵！”
    他不再看那幅讓他心膽俱裂的全息地圖，而是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林帆。
    “你們這些學生，以為這是在玩全息遊戲嗎？‘透視’地底？你們怎麽不說自己是下凡的神仙！”
    他的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隔空點著林帆，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
    “我們水利局局，幾代人，幾十年的心血，無數次的物理勘探，都找不到這些所謂的‘點’！你們憑什麽？就憑這些花裏胡哨的光影？就憑一個晚上？”
    他轉向市長，語氣裏帶著一絲悲憤。
    “市長！這太草率了！萬一搞錯了，按照這份地圖去挖，把整座城市挖得千瘡百孔，交通癱瘓，民生大亂，這個責任誰來負？他們這些學生拍拍屁股走了，爛攤子誰來收拾！”
    這番話，也問進了市長的心裏。
    市長臉上的震撼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疑慮。他坐回椅子上，身體後仰，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這份報告太過驚世駭俗，太過完美，完美到讓人本能地不敢去相信。
    它顛覆了物理，顛覆了常識，更顛覆了一個從業者數十年的經驗與尊嚴。
    麵對這山呼海嘯般的質疑，林帆的表情依舊沒有任何波瀾。
    他平靜地看著那位幾乎要暴跳如雷的水利局長，眼神清澈，沒有一絲一毫的退縮或動搖。
    “嗡。”
    隨著他手腕的微動，那龐大而震撼的地下全息地圖，瞬間收縮成一個光點，消失不見。
    辦公室的燈光重新亮起，將水利局長那張漲紅的臉，和周局長那張煞白的臉，照得一清二楚。
    “我們不需要挖開所有點。”
    林帆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裏。他直視著水利局長，一字一句道。
    “我們可以賭一場。”
    “賭？”
    水利局長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氣極反笑。
    “對。”
    林帆的目光沒有絲毫退讓，反而更加銳利。
    “就賭十個億。”
    “嘶——”
    全場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清晰可聞。
    連一直緊鎖眉頭的市長，都因為這個數字，猛地抬起了頭。
    周局長更是眼皮一跳，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個年輕人。他瘋了嗎？
    “以三天為期。”
    林帆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從這三千四百七十一個主要破裂點中，由局長您，親自，隨機選定三個點。”
    “我們立刻組織工程隊進場開挖。”
    他的目光掃過水利局長，又掃過周局長和市長。
    “如果三個泄漏點的位置、深度、管道規格、破損情況，和我的報告描述，分毫不差，完全精準一致……”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
    “市政府將無條件采納龍河大學的管網整體改造方案。後續的工程、技術、材料費用，預估就是十個億。”
    “如果……”
    林帆的聲音停頓了半秒，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仿佛被抽空。
    “哪怕隻有一個點出現錯誤，哪怕誤差超過一米。”
    “龍河大學，承擔此次勘探造成的所有經濟損失。並且我個人，林帆，在全市媒體麵前，向您，向全市人民，公開道歉。”
    這個驚人的賭約，如同一顆深水炸彈，在市長辦公室裏轟然引爆。
    緊接著，它以一種恐怖的速度，衝出這間屋子，引爆了整個城市的輿論場。
    當天下午，本地所有媒體的頭版頭條被瞬間刷新。
    “龍河大學天驕豪賭十億，以一人之力挑戰城市百年頑疾！”
    “‘地下透視眼’橫空出世，是劃時代的黑科技，還是彌天大謊？”
    “三天之約！三處驗證！一場關乎城市未來的世紀豪賭！”
    全城的目光，都被聚焦到了這場前所未有的對決上。
    三天後。
    城市東郊，一號勘探點。
    這裏被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外麵圍滿了聞訊而來的市民。數十家媒體的長槍短炮，如同密林一般，對準了那片被黃色油漆圈出來的地麵。
    市長、水利局長、周局長，悉數到場。
    水利局長親自選定了這個點，這是他記憶中管網情況最複雜、地質條件最惡劣的地段之一。
    他不信，邪了門了。
    在全城媒體的直播鏡頭前，隨著一聲令下，挖掘機的巨大抓鬥，狠狠地挖向了地麵。
    泥土翻飛。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水利局長的臉色陰沉，雙手背在身後，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挖到了！挖到了！真的有管道！”
    現場一名工程人員的驚呼，通過麥克風傳遍全場。
    鏡頭瞬間拉近。
    水利局長的心猛地一沉。
    “破了！真的破了！天啊，跟報告上描述的‘三號閥門連接處，出現橫向應力破裂’，一模一樣！連裂紋的方向都一樣！”
    直播畫麵上，破損的管道細節被清晰地呈現出來。
    水利局長的身體，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第二個點，市中心人民廣場。
    這裏人流量更大，關注度更高。為了不影響白天交通，挖掘被安排在了深夜。
    當挖掘機破開堅硬的花崗岩地磚，挖到預定深度時，一股渾濁的水流猛地從泥土中湧了出來！
    “天啊！真的有泄漏！水都湧出來了！位置分毫不差！”
    現場的驚呼聲通過電波傳遍了全城。
    守在直播前的無數市民，發出了震天的歡呼。
    站在現場的水利局長，額頭開始沁出細密的冷汗。他下意識地抬手擦了擦，卻發現手心也是一片冰涼的濕滑。
    第三個點，西邊老城區的一條背街小巷。
    這裏是城市最初的管網鋪設地，管道老化嚴重，資料缺失，如同城市的盲腸。
    當挖掘機的抓鬥挖到地下五米三的預定深度，精準地停下。
    工作人員跳下深坑，小心翼翼地清理掉最後一層泥土。
    一個被深褐色泥漿半包裹著、鏽跡斑斑的陳舊管道，精準無誤地暴露在所有人麵前。
    管道的接口處，正有水珠不斷滲出，發出輕微而持續的“滋滋”聲。
    在寂靜的深夜裏，在無數個高亮探照燈的照射下，那“滋滋”的聲音，仿佛是對他半生事業的無情嘲諷。
    “啪嗒。”
    水利局長手裏一直緊緊攥著的文件夾，掉在了地上。
    文件散落一地，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臉色，一片煞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
    他就那麽站著，當著所有媒體的鏡頭，當著全市人民的目光，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顫抖。
    幾秒後，他彎下腰，沒有去撿地上的文件，而是顫抖地，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了一支筆。
    他一步一步，走向早已準備好的簽約台。
    在那份由龍河大學擬定的、標題為“城市地下管網智能化改造方案”的文件上，他用盡全身力氣，簽下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