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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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聲低喝剛落,庭院之內頓時異象四起。
    東廂的屋脊之上,那具紅衣舞姬傀儡忽如活物般騰空而起,足尖在冰涼的瓦片上輕輕一點,竟踏著簷角飛旋而下。
    緋紅裙裾在空中翻卷,露出裙下繡著的銀線纏枝紋,與此同時,它口中傳出斷斷續續的哀歌:
    “……娘親不見,夜夜哭墳前……”
    那聲音尖利又稚嫩,仿似四五歲的幼童在哭嚎,字字淒婉,直鑽人心窩。
    一名巡守恰在此時抬首查看動靜,目光正對上那舞姬傀儡。
    隻見傀儡猛地轉首,對著他露出一抹詭異笑容。
    其眼眶處空空如也,並無眼珠,唯有兩行暗紅液體自眼窩淌下,順著臉頰蜿蜒,宛如血淚橫流。
    “啊——!”
    巡守驚叫一聲,嚇得魂飛魄散,雙腿一軟,直挺挺跌坐在地。
    手中緊握的長刀也“哐當”一聲掉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響聲,他卻隻顧著連連後退,再無半分力氣去拾。
    西角柴房外,枯藤縈牆,風過處微微搖曳。
    老翁傀儡身覆洗得發白的短褐,雙手握一皸裂木杖,每走一步,腿骨與髖骨相接處,“咯吱——咯吱”之聲不絕。
    它步履遲緩,每一步卻皆踏得極穩,
    接著,風忽止,枯藤不動,周遭蟲鳴亦瞬時消歇。
    老翁傀儡原低垂的頭顱猛地抬起,脖頸轉動時“哢嗒”一聲脆響,
    其眼眶深陷,原是空茫之處,驟然迸出兩團幽綠火光,死死定在前方。
    不遠處,兩名打手正弓身前行,手中握寒光短刀,正一步步朝傀儡合圍而來。
    二人步履輕悄,欲借柴房陰影掩其形跡,
    然而此刻,兩人動作皆僵住,似乎是為那幽綠目光所懾,渾身發寒,連呼吸亦下意識放輕。
    轉瞬之間,老翁傀儡口猛地張開,下頜與上頜相離,露內裏黑漆漆空洞。
    繼而,一團灰霧自空洞中噴出,霧在空中緩緩彌散,漸顯一幅幅景象。
    景象裏,芸娘為粗重鐵鏈纏身,鏈深嵌皮肉,滲出的鮮血順鏈而下,染紅其身著素裙。
    她發絲散亂貼於頰邊,麵色慘白無血,唇卻仍微微翕動,口中反複喃喃:
    “小豆子……活下去……”
    聲音雖輕,卻如針般刺人心魄,清晰傳至兩名打手耳中。
    兩名打手心神瞬時劇震,瞳孔驟縮,手中短刀“當啷”墜地。
    二人似是遭定身之術,呆立原地,目光直勾勾盯著灰霧中景象,臉上滿是驚恐與難以置信,連身後異動亦未察覺。
    恰在此時,地麵忽微微震動,一道青灰身影自地底鑽出,正是那青麵鬼傀。
    其麵布猙獰紋路,雙目泛猩紅之光,手中握一把鋒利骨刀,悄無聲息繞至兩名打手身後。
    骨刀劃過,下一瞬,便精準落於二人脖頸。
    鮮血瞬時噴湧,濺於地上枯草與碎木屑間,兩名打手竟未能發出一聲慘叫,身軀便軟軟倒地,雙目仍圓睜,顯然尚未從方才的景象中回神。
    更有那稚童傀儡,滾入前廳門檻,懷抱破球,低聲啜泣。
    另一位守衛一刀劈碎來襲傀儡後,正欲回防,餘光瞥見此景,心頭莫名一悸。
    一瞬間,他耳邊似乎傳來了來自地牢深處的哭聲,細弱如絲,卻縈繞不散。
    他片刻之後才緩過神來,怒吼一聲:“裝神弄鬼!”
    揮刀斬去,刀鋒落處,傀儡碎裂,
    可那哭聲竟未斷,反而自四麵八方響起,層層疊疊,似有無數孩童在黑暗中齊聲呼喚:
    “還我娘——!”
    人心最懼者,非刀劍,乃未知之詭。
    守衛們早已分不清哪些是真人、哪些是傀儡,哪些是幻象、哪些是亡魂。
    陣型大亂,彼此誤傷者已有數人。
    火把傾倒,點燃帷帳,濃煙升騰,更添混亂。
    整個暗香苑宛如墮入冥府幻境,怨聲載道,鬼影幢幢。
    ……
    就在這亂局之中,謝無咎身形倏然一晃,瞬間自原地消失。
    再出現時,已掠過三重院落,
    黑袍翻卷,判官筆輕點虛空,每一步落下,地麵皆浮現出淡金符紋,壓製著潛藏的地脈煞氣。
    他眸光如電,掃視四方,最終鎖定後院深處那座紅漆小樓。
    門縫滲出的血霧愈發濃重,樓基周圍竟以人骨為樁,嵌入地底,形成一座逆轉陰陽的“血髓陣眼”。
    此陣不僅能隔絕地府探查,更能抽取活人精魄反哺施術者,
    若不及時破除,一旦子時陰氣最盛之際啟動,整座暗香苑都將化作人間煉獄。
    “原來……根源在此。”
    他低語,眉心符紋再亮,判官之力蓄勢待發。
    ……
    而與此同時,地牢深處。
    鐵鏈叮當,燭火搖曳。
    疤臉張正站在牢房中間,臉上那道疤在燭火下泛著凶巴巴的紅光。
    他煩躁地扯了扯脖子上油膩的麻繩,眼神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死死盯著縮在牆角的阿芷。
    見阿芷始終咬著唇不說話,他眼底的戾氣一下子湧了上來,猛地抬腳,狠狠踹向腳邊那盞裝著燈油的陶油燈。
    “嘩啦”一聲脆響,油燈翻在地上,滾燙的燈油潑在幹草上,火星“劈啪”濺起,又很快滅了,濃黑的油煙一下子漫開來。
    原本就暗的牢房,一半直接被黑沉沉的影子吞了,隻剩另一半還留著點微弱的燭火,把兩人的身影分在了明處和暗處。
    “小丫頭片子,倒有幾分硬氣。”
    疤臉張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步一步朝著縮在黑影裏的阿芷走過去。
    他右手攥著把鏽跡斑斑的短刀,走到阿芷跟前,他“咚”地蹲下身,左手一把掐住阿芷的下巴,硬逼著她抬起頭,右手的鏽刀慢慢抵上她細弱的脖頸。
    冰涼的鐵鏽貼在皮膚上,阿芷瞬間打了個寒顫,刀刃的尖兒讓她都能覺出頸間的汗毛在一根根豎起來。
    “說,芸娘那賤人把東西藏哪兒了?”
    他聲音壓得低,滿是威脅的狠勁,呼出來的氣裏帶著酒臭和汗味,直撲阿芷的臉。
    阿芷被他掐著下巴,臉頰疼得發麻,渾身控製不住地抖,牙齒都在輕輕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