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遴選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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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辦深處,一間看似普通卻隔絕喧囂的會議室裏,空氣仿佛凝固成了渾濁的膠質。厚重的檔案櫃散發著紙張陳舊的黴味,混合著消毒水的冰冷氣息。牆壁上掛鍾的秒針跳動聲,在絕對的寂靜中被無限放大,一下,又一下,敲打著房間內兩位決策者的神經。
鄭錚,副局長也兼職穩辦的常務副主任,此刻正背對著巨大的落地窗,俯瞰著窗外沉入暮色的城市。夕陽的餘暉在他深灰色的西裝外套上勾勒出一道暗金色的輪廓,卻無法照亮他眉宇間深鎖的凝重。他手裏捏著一份薄薄的檔案,指尖無意識地撚著紙張邊緣,將其揉搓出細小的褶皺。
他對麵,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是刑警隊長兼行動總指揮的聶風雲。
相比於聶風雲的外露鋒芒,鄭錚更像一塊沉寂千年的冰川。他衣著一絲不苟,頭發梳理得紋絲不亂,臉上幾乎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有那雙深灰色的眼睛,銳利得像手術刀,此刻正平靜地審視著聶風雲的背影和他手中的檔案。
“老鄭,”聶風雲的聲音不高,平穩而清晰,如同冰麵下的暗流,“那份報告,我看了。”他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輕輕吹開浮沫,啜飲一口,動作從容不迫。“關於祝一凡的部分,是你的提議?”
鄭錚轉過身,將那份檔案“啪”地一聲拍在聶風雲麵前的桌麵上。動作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
“風雲,是建議!是我們破局的鑰匙!”鄭錚的聲音不高,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的目光灼灼,直視著聶風雲。“你看看這個!”他手指重重地點在檔案上一個被紅筆圈出的名字祝一凡。遊俠聯盟和幽靈組織的“‘網絡大戰’,我們網安也參與其中,可謂損失慘重,陸正風信任這個小師弟,也為之付出了代價...這祝一凡,作為一線衝鋒陷陣的‘黑旋風’,確實跌得最慘,被直接‘冷凍’在穩辦這個市局的時間冰庫裏。但你看他這兩年!”
鄭錚的手指順著檔案向下滑動,停在幾行不起眼的內部觀察記錄上:“被閑置,被邊緣化,換成旁人,要麽自暴自棄,要麽怨氣衝天。可他呢?這小子硬得像塊銅豌豆!自己給自己複盤,找資料,鑽技術,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就沒散過!知道網安和技偵為什麽屢屢建功,攻克鬼市的幾起網絡走私大案?是祝一凡和他的遊俠聯盟在背後起了作用,這是心氣,是韌性,是我們湖跺刑偵,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聶風雲放下茶杯,身體微微後靠,目光落在鄭錚激動的手指上,又緩緩抬起,對上鄭錚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但那弧度裏沒有溫度,隻有不解。
“韌性?衝勁?”聶風雲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像冰錐刺透了鄭錚營造的熱度,“老鄭,你是不是把‘剛愎自用’和‘不知變通’也當成優點了?”他拿起那份檔案,動作緩慢而有力,指尖輕輕拂過祝一凡照片上那張年輕卻帶著執拗的臉。“網絡大戰的慘敗,根子就在他這種性格上!一意孤行,聽不進任何勸阻,不按規則來,把團隊帶進絕境。你知道不知道,原本陸正風即便是輸了,也可以不吃官司的?他這種深刻的性格缺陷,是刻在骨子裏的烙印,你以為在穩辦坐兩年冷板凳就能磨圓了?”他微微前傾,銳利的目光鎖住鄭錚:“我們現在麵對的局麵,比當年複雜十倍,凶險百倍!這不是街頭鬥狠,靠著一腔蠻勇就能撞開生路的棋局。這是深海暗礁,一步踏錯,萬劫不複!祝一凡這顆銅豌豆,再硬,丟進去,結局隻有一個:撞得粉身碎骨,成為一塊毫無價值的炮灰!”
“炮灰?”鄭錚猛地向前一步,雙手撐在桌沿,身體前傾,形成一種壓迫的姿態,眼中閃爍著近乎偏執的光。“風雲,你太保守了!正因為局麵混沌,暗流洶湧,我們才需要一個能打破僵局的人!一個敢闖敢幹,不按常理出牌的破局者!”他指著檔案末尾新添的一行附注,“看看這個!我隻是在例行檔案篩查時,順手給了他一個看似無關緊要的舊案線索,一個幾乎被遺忘的名字!你猜他查到了什麽?!”
鄭錚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拔高:“他不僅把背後的脈絡挖出來了,還順著藤摸到了十年前那樁‘意外’身亡案的邊緣。甚至,已經隱約察覺到了‘鬼市’組織近期針對他的兩次未遂行動的關聯點。就憑一個模糊的線索,他一個人,單槍匹馬,在沒有任何資源支持的情況下,摸到了接近真相的懸崖邊上。這種敏銳、這種挖掘線索的能力、這種近乎本能的對危險的直覺,我們那些循規蹈矩、四平八穩的‘精英’,能做到嗎?”
他緊盯著聶風雲:“時代變了!對手在進化,他們的手段更加詭譎莫測!我們還在用‘穩’字訣,試圖步步為營,殊不知對方早已布下迷霧重重。我們需要一個變量!一個能攪動死水的‘鯰魚’!祝一凡,就是這顆具有強大自愈能力的銅豌豆!他有缺點,我知道!他莽撞,他衝動,他不懂官場圓滑!但正是這些‘缺點’,讓他能跳出那些無形的條條框框,用我們想不到的角度去觸碰核心!他是一把雙刃劍,但絕對是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有可能劈開這團亂麻的利器!”
“利器?我不這麽認為!”聶風雲冷笑一聲,那聲音如同冰塊碎裂。他拿起桌上一支造型古樸的金色鋼筆,在指尖慢慢轉動著,筆尖在燈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老鄭,你把一個性格有致命缺陷、過去有重大失敗記錄、且已經被證明不懂得協同作戰的人,硬塞進關乎整個組織存亡的棋局裏,指望他,這簡直是拿湖跺公安的命運在賭博!”
他轉動鋼筆的手突然停下,筆尖精準地點在檔案上祝一凡的照片,仿佛要穿透紙張紮進去。“破局?老大啊,我看你是嫌局麵還不夠亂!祝一凡這種蠻幹的方式,隻能麵對麵的對撼,隻會打草驚蛇。他那點‘接近真相’的發現,很可能是對方故意拋出的誘餌,就等著他這樣頭腦發熱的莽夫往裏鑽。到時候,不僅他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接觸過的所有線索、他自以為是的‘發現’,都會成為敵人反向追蹤、清洗我們網絡的***!所謂的‘破局’,最終隻會引來滅頂之災!”
聶風雲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我的建議是:祝一凡,絕對不能啟用!我們市局需要的是絕對的穩定和可控,不是這種隨時可能失控爆炸的定時炸彈!”
“穩定?!可控?!”鄭錚猛地直起身,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眼中燃燒著不甘和失望的火苗,“風雲,你是刑偵隊長,有用人權不錯,可再這樣‘穩’下去,連當炮灰的機會都沒有了。“鬼市”的敵人就在我們眼皮底下活動,可線索就在眼前斷裂!祝一凡,他至少敢去碰那條線!哪怕他是莽撞的,也比我們坐在這裏看著線索一點點爛掉強!”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翻騰的情緒,聲音低沉卻如同重錘,“風雲同誌,我堅持我的判斷!啟用祝一凡,是目前打開突破口、爭取主動的唯一可行路徑!他的‘缺點’,在特定的戰場上,就是最犀利的武器!這個風險,我覺得值得冒!”
聶風雲沉默地看著鄭錚,手中的金色鋼筆被他輕輕放回桌麵,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他深灰色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波瀾,像凍結的湖麵,映照出鄭錚因激動而緊繃的臉龐。過了許久,他才用一種毫無起伏的冰冷語調開口:“老鄭,你的‘堅持’,對同誌的信任,讓我肅然。但你的判斷,我認為充滿了浪漫主義的危險臆想。”他微微停頓,目光掃過那份承載著巨大分歧的檔案,“祝一凡的問題,不是值不值得冒險的問題,而是他注定失敗、且會帶來災難性後果的必然性問題。破局者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和衝勁,更需要智慧、隱忍和審時度勢的大局觀。這些,他都沒有。他隻有莽撞的‘銅豌豆’外殼,裏麵包裹的是注定被粉碎的脆弱內核。”
聶風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本已無可挑剔的西裝袖口,動作一絲不苟,帶著一種終結爭論的決斷:“祝一凡,就地‘冷凍’,不允許接觸任何核心信息。至於破局的方向,”他走向門口,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帶著不容置喙的權威,“除非你撤了我,否則我們的第一要務,永遠還是‘穩’。任何可能破壞這種穩定、危及大局的‘變量’,無論其表麵看起來多麽耀眼,都必須被排除。”
厚重的橡木門在聶風雲身後無聲地關上,隔絕了他消失的身影,也仿佛隔絕了鄭錚試圖撬開局麵的所有努力。房間內,隻剩下鄭錚一人,麵對著桌上那份攤開的檔案。
窗外,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一片璀璨卻冰冷的星河。
鄭錚站在原地,緊握的拳頭指節發白。他緩緩低下頭,目光再次落在檔案照片上祝一凡那張年輕、倔強、帶著幾分不服輸的臉龐上。
聶風雲冰冷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炮灰”、“定時炸彈”、“注定失敗”…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那雙充滿銳氣的眼睛,仿佛在觸碰一枚被強行按滅的火種。
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掛鍾的秒針,依舊在不知疲倦地、冷酷地切割著時間。許久,鄭錚的嘴角緩緩扯開一個苦澀而帶著某種決絕意味的弧度,低語聲幾不可聞:“炮灰…?嗬。聶風雲,你忘了,真正的破局之戰,哪有不沾血的棋子?棋子在局中,是炮灰還是利刃,有時候…下棋的人說了也不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