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背鍋聖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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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趙小曼和祝一凡冤家路窄,再次遇見。
趙小曼竟然做了個捂臉的動作,讓祝一凡極為鬱悶。
“滾開,我不想見到你!”
“小曼,別這麽大火氣嘛,”祝一凡試圖穩住陣腳,找回點“破局精英”的體麵,“我留下,那是深思熟慮!公安係統怎麽了?金子在哪都會發光!咱有理想!有抱負有實力!更有野心!這叫‘高級貨’,懂嗎?比那些光會溜須拍馬的次品強百倍!每個單位的提拔,那都是講科學的‘三三製’原則!三分之一靠關係那是潤滑劑,三分之一靠資曆那是基本盤,剩下三分之一,就得靠我這種真材實料的‘硬通貨’頂上!我就不信,哪個單位領導腦子進水,會排斥主動送貨上門的‘高級貨’?”他說得擲地有聲,仿佛在宣讀《幹部提拔定律》。
“我去!”趙小曼雙手抱胸,高跟鞋尖有節奏地敲擊著地板,發出“噠、噠、噠”的催命符,臉上掛著一種看傻子表演的悲憫笑容。“哎喲,‘高級貨’?還送貨上門?”她拖長了調子,每個字都淬著冰碴子,“祝一凡,你丫是不是把‘自以為是’當‘雄心壯誌’打包賣了?行,姑奶奶我今天就大發慈悲,給你這‘硬通貨’蓋個戳:‘預售期貨,提貨期待定,風險自擔’!至於你那套‘三三製’…嗬,祝你夢想成真,早日找到那個識貨的冤大頭買家。我,拭目以待。”
她紅唇一勾,那笑容比嘲諷更瘮人,是純粹的、毫不掩飾的看好戲開場預告。
【嗶嘟!係統紅色警報!檢測到宿主意誌防火牆瀕臨崩潰!敵對NPC:‘趙小曼’(核武級精神汙染源)正在發動‘咆哮打擊’!殺傷半徑:宿主近期所有日子!】
諷刺的是,趙小曼那聲“拭目以待”的餘音尚未散盡,現實就迫不及待地給他上演了一出“高級貨”的荒誕劇。
這一日還沒過完,祝一凡剛從“酒店大逃亡”的驚魂中緩過一口氣,靈魂還在歸位的半路上飄著,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向了交警大隊。他嚴重懷疑黎明是驅車從那個“修羅場副本”(雲頂假日酒店1808)直接殺到了這“冰棺”大樓,連褲腰帶都沒來得及係緊,就迫不及待地摁下了“甩鍋大會”的啟動鍵。
六樓會議室,穹頂繪著巨大交通標識,像是某種行為藝術的封印圖騰,煙霧繚繞,四位副大隊長捧著各自祖傳的搪瓷保溫杯,蒸騰的熱氣宛如他們此刻內心翻騰的九九八十一種“小九九”具象化升空。祝一凡癱在椅子裏,感覺自己像剛被外星飛船吸進去又吐出來的實驗品,靈魂出竅還沒歸位。
黎明端坐上首,臉色殘留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蒼白,像隔夜的粉牆皮,但領導架子必須焊死在臉上,比焊槍焊的還牢。他照著省廳那份催命符般的督查單念經,念完立刻開啟“地獄點名”模式:“張副隊,你有什麽高見?”
張明(秩序)眼皮都沒抬,果斷搖頭,動作熟練得仿佛安裝了“自動裝死”插件。潛台詞:勿cue,已死,有事燒紙。
“魯隊(車管),你呢?”
魯策戰術性後仰,搖頭晃腦:“能力有限,粉刷門麵還行。不過黎隊,鄰市車管所都搬進市政府陽光大廳自立門戶了,咱湖跺的這‘老破小’咋辦?”這問題甩的,如同在討論蘇超鹽城隊如何奪冠時,東台冷不丁來一句:“領導,我們口音像南通,跟通仔混!可以躺冠!”
黎明嘴角那抹蔑笑都快壓不住了。反骨仔!全是反骨仔!大廳牆皮掉得像牛皮癬,下雨天地板能養魚,門衛大爺上班疊死人元寶上了省媒!我還沒跟你們算賬呢!
祝一凡心裏冷笑:這交警隊開會,活脫脫一個“菜市場砍價修羅場”。副大隊長們人均“沉默的臥佛”,坐等功德圓滿。隻剩中隊長們臉紅脖子粗地“據理力爭”!廢話,活兒最後落他們頭上!不爭?等著當冤大頭吧!神奇的是,偶爾還真有中隊長能吵贏,實現“任務零元購”,堪稱體製內砍價王。
眼看火要燒到自己,分管事故中隊的陳勳果斷祭出“禍水東引”大法:“黎大!省廳檢查這種務虛的活兒,咱綜合的祝科長是專家啊!人家可是市局‘破局精英’,代表市局督導咱交警多少回了?專業對口!交給祝科,絕對穩!”
“咋就引到我這裏的?”祝一凡眼皮一跳,“死道友不死貧道”?陳勳你丫夠狠!可他還沒來得及張嘴反駁或者裝傻,就撞上了黎明那雙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的眼神。
祝一凡心中一聲哀嚎:“又是我?!酒店剛救完您老的場,會議室又要我頂雷?!”
得,看這架勢,吵吵半天,最後還是“祝大冤種”扛下了所有。
接下來的日子,類似的甩鍋…哦不,“碰頭會”,開得比食堂午餐供應還頻繁。祝一凡不勝其煩。第一次接活算納投名狀,第二次算給領導麵子…可還沒完沒了了?他發現自己深陷“白癡與托兒”的包圍圈。這群老油條,甭管多爛的活兒,進門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摘幹淨,摘不幹淨也要吵個天翻地覆壓低預期。隻有先把水攪渾,才能避免當唯一的冤大頭!
祝一凡?他總失敗,時常被“群毆”。有一次他祭出終極大招:擼起袖子展示右臂,早先在球場英勇骨折,獰笑咆哮:“看到沒?骨裂!老子為了工作(踢球)折了胳膊!現在這活兒強度超標!我、幹、不、了!”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全身而退穩了!
結果呢?結局更魔幻:活兒還是綜合的!但領導“貼心”地給配了個臨時打字員,現在化繁為簡了,給你找了嘴替,祝主任您動動嘴就行!
祝一凡當場石化,心裏萬馬奔騰:這單位數學是體育老師教的?1(我)+1(打字員)=1(活兒還是我的)?
就在這個被加班和甩鍋折磨得神經衰弱的午夜,黎明一個電話又來了,語氣慈祥得像在慰問孤寡老人:“小祝科長啊,對不住這麽晚打擾。我深思熟慮(大概也就深思熟慮了3秒鍾),決定了!寧崗中隊那個提質升級的硬骨頭,還是得你來啃!私下投票,大家都推薦你!說交警隊好不容易來個能人,‘好鋼得用在刀刃上’啊!”
祝一凡握著電話,聽著聽筒裏傳來的“嘟嘟”忙音,感覺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黎隊…您這‘從善如流’,是打算把我這根‘好鋼’,直接懟在砂輪上磨成粉衝水喝嗎?!”
祝一凡癱在辦公室那張號稱人體工學、實則像老虎凳的椅子上,感覺靈魂正在從腳底板漏氣。“區區一個破方案而已…”他反複默念這句自我安慰的咒語,試圖壓製住心頭那團想把黎明連同他的改革藍圖一起塞進碎紙機的邪火。“勿惱勿氣,心平氣和!老子好歹是‘係統天選之人’!大不了就是把這破玩意兒熬穿熬透嘛!時間它又不是不溜達!折騰完了,小爺我拍拍屁股,瀟灑走人!” 他幻想自己站在交警大樓門口,對著那口“冰棺”比個瀟灑的中指,身後是夕陽西下,背景音樂是《一剪梅》。
“再說了!”他內心的小劇場切換到激昂模式,“老領導鄭錚同誌終有得道飛升之日!到時候,雞犬升天聽說過沒?我這隻忠心耿耿的‘犬’,雖然品種可能是哈士奇,怎麽著也能混個天蓬級別的坐騎吧?等著唄!熬鷹熬鷹,看誰熬過誰!”他仿佛看到自己穿著嶄新筆挺的製服,不是交警藍!在某個窗明幾淨、沒有樟腦味也沒有甩鍋大會的辦公室裏,喝著真正的明前龍井。
然而,現實的鐵錘很快砸碎了他的白日夢。身心俱疲之下,那點曾經熾熱的“破局”衝動,如同舞台上指揮家激情揮向最高點的胳膊,哢嚓!華麗麗地脫臼了!又像是夫妻生活正酣暢淋漓、即將抵達巔峰的關鍵時刻,關鍵設備毫無預兆地,蔫了!隻剩下一種空蕩蕩的、不上不下的尷尬和憋悶,彌漫在四肢百骸。就在這股不甘、憤怒、焦慮擰成麻花的當口,兜裏的手機炸了!不是鬧鈴,是《國際歌》!來電顯示:“祖宗/前領導/債主/天下第二美女”:趙小曼專屬標簽。
祝一凡頭皮一麻,本能想掐掉,但手指在“紅色按鈕”上空懸停三秒,最終認命地滑向綠色。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像剛開完一個“非常成功”的戰略研討會:“喂?趙常委?有何指示?”
聽筒裏傳來趙小曼標誌性的、帶著點慵懶又仿佛洞察一切的笑聲,像羽毛搔著耳膜,卻讓人寒毛直豎:“喲,祝大科長,聽這中氣十足的,看來在交警隊混得風生水起嘛?怎麽著,又替你們那位‘行為藝術家’黎大隊長扛下哪個宇宙級的重任了?”
祝一凡深吸一口氣,默念“係統護體”:“咳,還行還行,都是為人民服務,隻是分工不同嘛!”
“嘖嘖嘖,聽聽,這覺悟!我這常委應該給你!”趙小曼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毫不掩飾的揶揄,“‘分工不同’?祝一凡啊祝一凡,你這‘分工’可真是越來越精妙了!當年在穩辦,你嫌我嘮叨,說我不懂你的‘破局理想’,行!我推薦你去更高平台施展抱負!結果呢?您老人家倒好,放著金光大道不走,非要去交警隊當‘萬金油’?還是專治疑難雜症,比如領導出軌被抓包的那種?”
祝一凡臉都綠了:“趙小曼!你…你聽誰胡說八道!”
“哎喲喂,別緊張嘛,‘天選之子’!”趙小曼笑得像隻剛偷吃了魚的貓,“群眾的眼睛嘛,有時候揉不進沙子。我就是想問問你,當年我苦口婆心跟你說,‘平台決定高度,起點影響終點’,某些人脖子一梗,說什麽‘是金子總會發光,在哪兒都是破局’。金子?我看你是塊‘頑石’!還是專門用來墊桌子腿、哪兒不平墊哪兒的那種!現在感覺如何?那‘冰棺’大樓裏,‘光’照得你暖和嗎?破局破得開心嗎?是不是快把自己‘破’成螺絲釘了?擰哪兒算哪兒?”
字字誅心!句句見血!
上位的趙小曼比上體位的趙小曼可強悍跺多了。祝一凡感覺胸口被趙小曼的“語言機關槍”掃成了篩子。他握著手機,指節發白,拚命深呼吸,內心瘋狂咆哮:“係統!給她上禁言術!現在!立刻!馬上!”
然而,係統靜悄悄的,仿佛在看好戲。
“算了算了!”趙小曼的語氣忽然“溫柔”下來,帶著一種勝利者的悲憫,“老同誌我呢,就是關心一下前下屬的身心健康。看你現在‘鍛煉’得這麽‘全麵’,我也就放心了。好好幹!爭取早日把交警隊那堵‘冰棺’大樓,用你的方案糊成‘陽光房’!哦!對了,”她最後仿佛才想起來,“省委黨校有個青年幹部培訓班,下個月開班,你們縣裏拿到了一個推薦名額…本來嘛,念在舊情,還想著某些不聽老人言的‘頑石’是不是回爐改造一下…算了,我看你在交警隊‘破局’破得挺有心得,想必是看不上這小廟了哈?掛了,保重!”
嘟…嘟…嘟…
這是啥?畫餅畫了個圈圈,不給了?忙音像冰冷的針,紮進祝一凡的耳膜。他僵在原地,手機還貼在臉上,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趙小曼這通電話,精準地在他脫臼的“破局”胳膊和蔫掉的“雄心壯誌”上,又狠狠撒了一把工業鹽!
嘲諷拉滿,羞辱到位,還順手關上了一扇他都不知道存在的窗戶!就在這股混合著極致憋屈、憤怒和一丁點殘留不甘的“麻花”快要把他擰炸了的時刻:一場毫無預兆、席卷一切的超級疫情,如同宇宙級規模的“係統強製刷新”,轟然降臨!
所有的“破局”藍圖、甩鍋大會、個人得失、前女友的嘲諷,都在瞬間被粗暴地掃進了曆史的簸箕裏。祝一凡和他疲憊的靈魂,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被洶湧的洪流裹挾著,身不由己地卷入了另一個更加宏大、混亂、且不容喘息的“戰時”衝刺階段。那些懸而未決的理想、耿耿於懷的遺憾、憋在胸口的悶氣…被這滔天巨浪一拍,仿佛瞬間擱淺在時光的灘塗上,蒙塵、褪色,變得遙遠而不真實。
然後,仿佛隻是眨了眨眼。
再回過神來,世界已然瞬移到了一個魔幻現實交織、百年難遇的“嶄新紀元”。祝一凡茫然四顧,感覺自己像個掉隊的NPC,手裏還捏著那份早已過期、皺巴巴的“破局方案”,站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更加複雜難解的“遊戲”入口,徹底懵了。
上一次的“破局”衝動,像指揮家脫臼的胳膊,像老公關鍵時刻蔫掉的雄風,像被遺忘在角落裏的過期罐頭,依然尷尬而憋屈地懸在半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