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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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摳搜得像菜市場尾攤的老掌櫃,扒拉半天才舍得往窗欞上撒了點銀箔渣子。就在這片慘淡的“銀光粉”裏,關青禾那雙恨天高踩出的“踢踏拆遷隊”,哐當哐當,精準無誤地把辦公室那潭死水般的沉寂,踹成了滿地稀碎!
    “啪嘰!”她跟甩出同花順似的,把黨校那金光閃閃的結業證拍在祝一凡的案頭,指甲蓋子“噠噠噠”敲著封麵,敲得“結業”倆字兒跟犯了帕金森似的直抽抽:“喂!老祝!醒醒盹兒!號外!驚天大號外!黎大隊長即將踩著咱們這幫凡夫俗子的脊梁骨,優雅上岸,登基稱帝啦!”
    她從黨校那座“鍍金池”裏撲騰出來,八卦指數爆滿,這是她吹響的第一聲衝鋒號角,還是帶擴音喇叭那種。
    祝一凡的眼神還飄在九霄雲外,靈魂仿佛正被成噸的材料大山壓得嚶嚶嚶作響。關青禾不耐煩地揮手,跟驅趕一隻綠豆蠅似的:“老祝?!魂兮!速速歸位!你也知道,黨校嘛,真材實料是沒嚼巴幾口,但小道消息絕對管夠管飽!整個小城的花邊新聞跟過年放的劣質彩色泡泡似的,‘噗噗噗’滿天飛,隨便撞上一個就能糊你一臉彩虹屁!我這情報,保熟保甜!”她賊眉鼠眼地往前湊,壓低嗓門兒,整得跟地下黑市交易核武器似的,“政法委陳書記的鴻門宴,那酒杯傾斜角度整整三十度!教科書級別的,據可靠消息,公安係統那兩個救命的救生圈名額,黎明手裏,攥著其中一個!”
    瞥見祝一凡臉上那副“老子既不信也懶得鳥你,甚至想翻個白眼”的經典鹹魚表情,關青禾的指甲蓋兒瞬間化身精鋼小李飛刀,“唰!”地一聲,在他攤開的會議紀要上“隊伍建設”四個大字上犁出一道深深的馬裏亞納海溝:“知道為啥老祖宗說‘筆杆子撓不過酒盅子’嗎?黎明跟陳書記那酒盅碰的,曆史感撲麵而來。他們是穿著開襠褲一起和稀泥的交情,正宗的‘尿泥之交’!”她突然一個急刹車,眼神越過祝一凡那油光鋥亮、蒼蠅站上去都得劈叉的頭頂,投向虛無縹緲的遠方,那表情,活脫脫憋著一個能顛覆宇宙的秘密,憋得如同便秘三天。
    祝一凡瞅著她這奧斯卡欠她小金人的浮誇表演,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想嗑把瓜子。他深諳“捋順毛驢”哲學:關青禾表麵溫順小綿羊,骨子裏就是個裝滿***的二踢腳,一點就炸。
    他慢悠悠開口,戰術性捧殺:“首先,全體起立!鼓掌!啪啪啪!青禾同誌這情報網,硬核!直逼克格勃本部!”話鋒陡然急轉,堪比秋名山漂移,“BUT!黎明同誌那是天花板級別的好,我仰慕!BUT!我跟他熟嗎?即便熟,熟得能穿一條秋褲嗎?指望他發達了帶咱雞犬升天?嗬嗬,咱這品種不對路的雞犬,怕是連人家門前的狗糧都搶不著。再說了,”他兩手一攤,滿臉寫著“人間不值得,工資不夠花”, “換個新老大,咱綜合中心這‘資深狗腿子進修班’又得重新學一套舔盤子拍馬屁的新姿勢。你看這疫情一來,咱這兒就是被人抽幹了水的破魚缸!缺氧!憋屈!想遊出去?門框都焊了鋼板!還樂嗬?我樂得出來嗎我?愁得我頭頂都快薅成葛優葛大爺同款沙雕發型了!”說著還真煞有介事地撓了撓自己那日漸荒蕪的“地中海”邊緣。
    “教條!榆木腦袋!”關青禾“嗤”地一聲,宛如聽到了本世紀最大的冷笑話集錦,順手就把製服第二顆紐扣“啪嗒”一崩,露出鎖骨下那塊翠得能辟邪、疑似價值連城的翡翠,同時一巴掌拍桌上,震得茶杯蓋兒原地表演托馬斯全旋:“老祝!你這格局,得撐開!撐得跟寶龍廣場那麽大!黎明要是成了分管局長,新來的再怎麽著也得是個黨委委員吧?那在市局黨委大佬們的圓桌會議上…嘿嘿嘿,”她眼睛賊亮,像是發現了金礦脈,“不就憑空多了一票嗎?這不躺贏是啥?首先,心態!得像拜財神爺一樣虔誠!得有‘我信故我在’的信念感!其他問題?那也叫事兒?走著走著,路它自己鋪平了,變陽光大道了!”
    祝一凡被這撲麵而來的喜慶勁兒嗆得直咳嗽,忍不住往她肺管子上精準捅刀:“信念感?嘖嘖嘖,青禾啊,忘性讓狗吃了?還記得上次那什麽‘戰時提拔’的猴戲?結果呢?”他掰著胡蘿卜似的手指頭,“我?你!都是給人縫嫁衣的裁縫,針腳細密!”他故意卡殼,欣賞著關青禾瞬間垮塌成危房的臉。
    “祝!一!凡!”關青禾臉黑成了鍋底,“你這人,聊天終結者轉世吧?!”寧崗中隊的記憶,是她永久的心理創傷區,“裁縫”二字更是精準踩雷。
    祝一凡趕緊滅火,但滅火器裏裝的是油:“哎喲,小姑奶奶,消消火!我是說,眼下這疫情眼看著要卷土重來,咱綜合中心是不算一線的‘一線’,低調!謹慎!苟住才是王道!你瞅瞅我,”他擺出一副“無依無靠小白菜”的淒苦樣,“身後無人,家中無礦,就剩這點工資糊口了!為了不再被基層那群土匪點名抓壯丁,隻能夾緊尾巴,努力當個小透明。這辦公室要真有人能‘渡劫飛升’,非你莫屬!年輕!漂亮!身後…”他意味深長地瞄了一眼她脖子下的翡翠,“還有座閃閃發光的‘礦’!我嘛,就安心給你占個座兒,當個守礦童子。”
    關青禾扶額,感覺在對牛彈琴:“礦山?嗬!我也想躺平啃老啊!可那山,是給我家裏那位內人挖的!寧崗那一遭,我看得透透的!什麽‘轉一圈回來就提拔’?童話裏都是騙人的!”她激動起來,化身職場版“井底之蛙”:“青蛙爬井還知道爬三退二呢!老娘我呢?純純的跌停板!一路向下不回頭!我這歲數…”她悲憤地比了個高度,“耗不起啦!我算明白了,指望那山?不如指望自己長翅膀!靠山山倒,靠礦礦跑!”係統顯示她的內心咆哮:我要上岸!
    關青禾這突如其來的“獨立女性宣言”,讓祝一凡心裏咯噔一下。這畫風突變…難道是被那個腰圍堪比水桶、臉盤賽過滿月的藏鍾忽悠瘸了?那家夥,一看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祝一凡的眼神瞬間變得複雜,充滿了“眼看傻閨女要跳火坑”的憂傷和擔憂,昏暗得仿佛目睹了一場即將發生的青年失足慘案。
    “喂喂喂!老祝!”關青禾被他那“臨終關懷”般的眼神盯毛了,“你這什麽鬼表情?!有話直說!有屁快放!別整這山路十八彎的!煩!”她像隻炸毛的貓,“人往高處走,犯法了?這辦公室是挺好,冬暖夏涼!但梁園再好,也不是養老院!同事?嘁!就是個臨時搭夥的草台班子!曲終人散,各奔東西才是歸宿!”她語氣緩了緩,帶著點“天將降大任”的使命感:“老祝,咱倆能搭夥走這一段,是緣分!說不定老天爺派我來,就是給你這頭沉睡的雄獅…呃,拉磨的驢,敲敲警鍾!你也老大不小了,還在這不上不下的半山坡晃悠!趕緊的!抬抬頭,踮踮腳!高看一眼。周星星不是說嘛:大好機會就這麽錯過了,會後悔莫及的!”
    不,星爺說了唯一的後悔莫及,是當一段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麵前,可是並沒有。祝一凡徹底裝死。黎明上岸?關我老祝毛事!我想衝?拿啥衝?***嗎?哪像你…他酸溜溜地想,陪藏鍾那“彌勒佛”喝一下午西北風!哦不,是茶!回來就撈著黨校培訓的肥差…這買賣,劃算嗎?
    關青禾看他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德行,甩出臨走前的“王炸”,語氣輕快得像宣布下午茶:“哦對了,這周城投那個項目,老藏‘欽點’我去學習,跟你報備一聲,別當我曠工溜號啊!”她將“欽點”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祝一凡錯愕地張了張嘴,仿佛被無形的大餅噎住了,最終隻能沉重地、非常沉重地點了點頭,臉上寫滿了“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滄桑和無語凝噎。
    2、
    幾天後,綜合中心的空氣依舊沉悶得能擰出半斤陳年老醋。祝一凡盯著對麵空蕩蕩的工位:關青禾又跟著藏大局長去某個“重要場合”學習(陪酒)了,心裏那點擔憂像泡發的胖大海,越脹越大,堵得慌。
    不行,不能讓這傻妞兒在老藏那口深不見底、咕嘟冒泡的油鍋裏撲騰了,再撲騰真要外焦裏嫩了!他摸出手機,手指頭在屏幕上戳了半天,發出一條醞釀已久的“釣魚”信息:
    祝一凡:關老板,晚上有空沒?東城新開了家私房菜,聽說是禦廚的第八十八代傳人掌勺,招牌紅燒肉燉得入口即化,肥而不膩,瘦而不柴,聽說能香掉下巴!比老藏保溫杯裏那泡發了的枸杞養生湯有滋味多了!賞個臉?就當犒勞你最近‘深入基層、學習充電’的辛苦!,末尾還附加一個賤兮兮的“你懂的”表情包。
    關青禾正陪著藏鍾在某個高端會所“洽談項目”,兜裏手機一震。她瞟了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揚。喲嗬?鐵公雞老祝拔毛請客了?還內涵老藏的養生茶?有點意思。她也懶得琢磨這廝葫蘆裏賣的什麽過期耗子藥,手指翻飛,回複得飛快:
    “嗬!三癡鐵樹開花要請客?太陽真打西邊出來了?行!時間地點甩過來!不過話說前頭,那紅燒肉要是不夠入口即化,賬單你自個兒揣兜裏,姐可不認賬!,附加一個“姐等著看”的傲嬌小貓表情。
    晚上七點,祝一凡提前半小時就到了那家裝修得古色古香、名字叫“歸園田居”結果價格一點不田園的私房菜館。他特意選了角落裏一個被高大綠植半包圍的卡座,燈光曖昧,音樂舒緩,非常適合“語重心長”和“當頭棒喝”。
    等了快四十分鍾,門口才響起一陣急促如戰鼓的高跟鞋聲。關青禾挾著一陣香風風風火火地卷了進來,脫下了製服外套,換了條剪裁利落的暗紅色連衣裙,襯得膚白貌美,氣場全開。她一屁股坐下,端起桌上的檸檬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杯,長籲一口氣:“哎喲我去,堵成狗了!老藏非繞道去拿他那個什麽限量版的紫砂壺,磨嘰了半天!”
    祝一凡看著她因為趕路而微微泛紅、更顯嬌豔的臉頰,還有那明顯精心描繪過的眉眼,心裏那點不安瞬間升級為十二級警報。他強顏歡笑,把燙金的菜單推過去:“辛苦辛苦,堵車最煩人!隨便點!今晚我老祝傾情放血!”
    關青禾也不客氣,對著菜單指點江山,什麽“秘製鰣魚”、“蟹粉獅子頭”,末了還加了瓶不算便宜的紅酒。等菜的間隙,氣氛就像拉滿了弦的弓。祝一凡清了清嗓子,決定采用“農村包圍城市”的戰術,迂回切入:“青禾,這幾天跟著老藏‘到處遊學’,感覺咋樣?有沒有挖到點真金白銀的幹貨?”
    “還行吧,”關青禾一邊用濕巾慢悠悠地擦著纖纖玉指,一邊漫不經心地說,“場麵上的功夫唄。老藏這人吧,看著笑嗬嗬像個彌勒佛,但那能量場,嘖嘖,確實深不見底,路子嘛…”她拖了個意味深長的長音,“那是相當野,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野。”語氣裏隱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與有榮焉的得意。
    “路子野…人也挺野的,放蕩不羈。”祝一凡重複了一遍,像是在咀嚼一顆苦橄欖,“青禾,咱倆同(居)...搭檔時間也不算短了,有些話,我得跟你掏掏心窩子,可能不中聽,但絕對是為你好。”
    關青禾挑眉,露出一個“我就知道沒好事”的假笑:“喲?今兒太陽真從西邊徹底落下去了?祝大善人不僅拔毛請客,還要上演‘知心大哥’溫情戲碼?劇本拿錯了吧?”
    祝一凡沒理會她的諷刺,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甚至帶點悲壯:“青禾,老藏貴為市局的老二,的確耀眼!但有時候啊,太耀眼的東西,離近了仔細瞧瞧,它未必是塊真翡翠,保不齊就是…高級點的染色玻璃碴子,劃手得很。”
    關青禾臉上的假笑瞬間凍結:“幾個意思?拐著十八道彎罵我眼瞎?還是嫉妒人家老藏有礦?”
    “不是眼瞎,也不是嫉妒,”祝一凡身體往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滄桑,“是怕你看不清本質。老藏那玩意,看著慈眉善目,肚大能容萬物?實際上滿腹壞水,他那肚子,撐的是算計,是密密麻麻的關係網!而且...他那艘大船,看著風光,輕易不讓人上,真要上去了,想下來?那可就不是蹭頓紅燒肉那麽簡單的事了。他水渾得很,深不見底,沾上了,容易濕鞋!”
    “老祝,夠了!”關青禾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如同暴風雨前的海麵。她把擦手的濕巾往桌上一摔,發出“啪”的一聲脆響:“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給我潑冰水?教育我識人不明、遇人不淑?還是…你丫純粹嫉妒我搭上了快車道?”她語氣尖刻得像刀子,“我知道你們看不上老藏!你覺得他那套油膩是吧?可這世道,光埋頭當老黃牛拉磨有個屁用!沒點路子,沒座靠山,你拉一輩子磨也就是個圍著磨盤轉的驢!懂嗎?”
    祝一凡的火氣也蹭地上來了,聲音不由提高,“青禾!他那‘欽點’,不過是看你年輕漂亮有野心好使喚!不然他拉你進他的核心圈子,圖啥?圖你心直口快敢懟天懟地?醒醒吧!那圈子裏,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花瓶!就你這寧崗‘溢出’的過往履曆,在他那兒算個屁!他看重你什麽?看重你容易忽悠!看重你敢打敢衝不怕死!說白了,你就是他盤算著往前麵扔的一枚探路的石子兒!還是免費的!”
    “祝一凡!你混蛋!你才免費!”關青禾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尖叫。她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劇烈起伏,那塊翠綠的翡翠墜子在她白皙的鎖骨下晃蕩得厲害,像一顆隨時要滾落的心。“你是我什麽人?你憑什麽這麽惡意揣測?!你就是條鹹魚!自己躺平了還不讓別人往上撲騰!見不得別人好!你就是酸!酸溜溜的腐臭味隔著八百裏我都聞見了!”
    她抄起桌上那杯紅酒:那杯祝一凡特意點的、她還沒來得及喝的、象征“放點兒血”以示誠意的紅酒,手腕一抖!
    嘩啦!
    紫紅色的酒液,帶著冰冷的、粘稠的羞辱感,精準地潑了祝一凡一頭一臉。暗紅的酒漬迅速在他淺色的襯衫上暈染開來,滴滴答答順著他錯愕僵硬的臉頰滑落,狼狽得像一幅被雨水打濕的、來不及收拾的劣質油畫。
    時間仿佛凝固了。
    旁邊的服務生端著他們點的紅燒肉,僵在過道上,目瞪口呆。周圍的幾桌客人也投來詫異或看好戲的眼神。
    關青禾看著祝一凡滿頭滿臉紅酒、襯衫濕透貼在身上、眼神從震驚到憤怒再到一片死寂的樣子,心裏猛地一抽,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飛快掠過眼底,但立刻被更洶湧的憤怒和“老娘沒錯”的倔強壓了下去。
    她抓起自己扔在沙發上的手包,梗著脖子,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卻依舊斬釘截鐵:“祝一凡!這頓飯,算我請了!你這碗餿雞湯,老娘不喝!留著你自己慢慢灌吧!”她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粉紅大鈔,狠狠拍在沾著酒漬的桌麵上,發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還有,從今往後,我的路,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那灘爛泥就行!再見!哦不,是別再見了!”
    高跟鞋踩著決絕的鼓點,“噔噔噔噔”,如同戰場的擂鼓,她頭也不回地衝出餐廳,卷起一陣冷風,將那扇沉重的木門摔得震天響。
    祝一凡僵在原地,一動不動。紅酒順著他的發梢、下巴滴落,在名貴的木地板上匯成一小灘汙跡。粘稠冰涼的感覺貼在皮膚上,像一張無形的嘲笑的麵具。
    服務生猶豫地上前,遞上幹淨的毛巾:“先生,您…您沒事吧?”
    祝一凡緩緩抬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液,動作有些機械。他看著桌上那片狼藉:摔碎的濕巾、散落的鈔票、潑空的酒杯、還有那碟熱氣騰騰、色澤誘人卻無人品嚐的紅燒肉。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他所有的憤怒和辯解。
    好心落得驢肝肺,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隻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短促的“嗬嗬”音。
    “沒事。”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帶著紅酒的澀味。他接過毛巾,沒有擦臉,隻是無意識地攥在手裏,濕漉漉的布料迅速吸走了他掌心的溫度。“結賬吧。剩下的錢,”他指了指桌上那幾張鈔票,“不用找了。”
    他站起身,濕透的襯衫緊貼著後背,冰涼粘膩。他無視周圍那些探究或同情的目光,挺直了腰背,盡管背影顯得有些僵硬,卻也一步一步,走出這片精心挑選卻徹底砸了鍋的“歸園田居”。
    外麵城市的霓虹閃爍,車水馬龍,喧囂依舊。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汽車尾氣味道的空氣,卻隻覺得胸腔裏堵得更厲害了。
    街頭的另一邊,衝出餐廳的關青禾,站在熙攘的街頭,冰冷的夜風吹打在臉上,讓她滾燙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心髒還在狂跳,指尖微微發顫,剛才那杯潑出去的紅酒畫麵在眼前反複閃現。她下意識地抬手,手指用力攥緊了鎖骨下那塊冰涼的翡翠,仿佛想從中汲取一點力量,又像是在確認著什麽。一絲微妙的後怕和難言的委屈,悄悄爬上了心頭,但立刻被她強製壓下。她猛一跺腳,恨恨地低聲咒罵了一句:“神經病!鹹吃蘿卜淡操心!” 隨即,她揚起下巴,努力忽略心頭那點煩亂,伸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幾天後,綜合中心辦公室的氣氛降到了冰點以下。表麵平靜,底下卻暗流洶湧。
    關青禾的工位空著,她“理所當然”地又被藏政委“欽點”去跟那個城投大項目了。
    祝一凡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頭處理文件,仿佛前幾天那場潑酒風波從未發生過。隻是他辦公桌旁那個塞滿煙蒂的煙灰缸,比往常更快地堆成了小山。偶爾抬頭,目光掠過對麵空蕩蕩的椅子,眼神深處是化不開的晦暗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同事們眼觀鼻鼻觀心,各自忙著自己的事情,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隻有鍵盤敲擊聲和紙張翻動的聲音,在巨大的寂靜裏顯得格外刺耳。
    突然,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打破了死寂。是祝一凡的手機。他瞥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習慣性地皺起,接通,語氣是公式化的沉穩:“喂?我是祝一凡…嗯?藏政委找我?現在…好的,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他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走到門口時,他腳步頓了一下,目光再次掃過對麵空無一人的工位,眼神複雜得像一團亂麻。
    最終,他隻是沉默地拉開門,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輕輕關上,隔絕了外麵走廊的聲音,也仿佛隔絕了所有的可能性。
    辦公室裏剩下的幾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隨即又低下頭去,隻剩下空調單調的嗡鳴聲,在壓抑的空間裏孤獨地盤旋。
    那場不歡而散的鴻門宴,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漣漪早已消失,但沉下去的東西,卻讓這潭水變得更加渾濁、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