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危險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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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門輕合,將市聲隔絕成遙遠的背景音。崔媛媛舒展地陷進柔軟的真皮座椅裏,姿態慵懶得仿佛棲息於自家沙發,麵上尋不著一絲對“書記”該有的謹小慎微。紅唇微啟,吐出的字帶著一絲慵懶的試探,像羽毛搔刮著空氣:“張書記,廖隊那頭托我帶句話,關於藏鍾那個‘寶座’……他,還有指望嗎?”
    張得祥眼皮未撩,隻輕描淡寫地勾了勾手指。崔媛媛心底無聲地翻湧,麵上卻牽出一個恰到好處的、略顯僵硬的弧度,將裹著溫香的身子象征性地傾了過去。
    距離陡然拉近,他身上過於“成熟”的氣息:古龍水的基底混雜著雪茄的餘燼:便沉沉地壓了過來。“您可不能晾著我呀,”她尾音微揚,摻著點嬌嗔的意味,眼底卻是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老廖放了狠話,今兒個要是帶不回您一句準信,這交警隊的廟門,怕是回不去了。”
    “他敢!”張得祥嘴角咧開一道玩味的縫隙,側過頭,目光如沾了油漬的砂紙,細細打磨過她精巧的側臉輪廓,“喲?回不去正好!我這正缺個手腳麻利的司機,你幹脆留下給我掌方向盤得了。”話裏的黏稠曖昧,幾乎凝滯了空氣。
    崔媛媛眼波流轉,倏地輕笑出聲,那笑聲脆生生,卻又帶著冰棱般的銳利鋒芒,直刺核心:“書記,您可折煞我了!您這‘車技’早已爐火純青,哪用得著旁人代勞?您自個兒不就是位‘資深老司機’嘛!”
    話音落處,車內的時空驟然凍結。張得祥臉上的笑紋僵死在原地,如同卡殼的舊膠片。死寂彌漫了兩秒有餘,他才爆出一串略顯浮誇的大笑,試圖衝刷那份被精準刺中的狼狽。“哈哈哈!好你個崔大主持!調去‘鐵血衙門’沒幾天,膽子倒是喂得膀大腰圓!連我的玩笑都敢開了?”那隻精心保養的大手順勢繞過崔媛媛纖細的肩線,重重拍落,力道帶著不容置喙的掌控,“說!廖得水那老狐狸給你灌了什麽湯藥?值得你如此為他衝鋒陷陣、肝腦塗地?”
    崔媛媛唇角勾起一抹薄霧似的笑意,若有似無。纖長的指尖漫不經心,叩擊著昂貴的真皮扶手,發出噠、噠、噠的輕響,如同某種倒計時的鼓點。“湯藥?書記您太高看他了。不過是…”她刻意停頓,舌尖輕抵齒尖,“權力牌的‘雞血’罷了。禮尚往來嘛,廖大隊長已將交警綜合辦半壁江山劃歸我名下,”她語氣輕飄,字句卻淬著幽藍的毒,“喏,就門口那‘前任’,如今除了保有個宣傳的空殼子,基本已被我架空了。孤家寡人一個,怪可憐的。”她敘述得如同點評天氣,波瀾不驚。
    張得祥的喉結在挺括的西裝領口下艱難地滾動了一下。車窗外的天光斜切而入,恰好在她鎖骨那誘人的凹陷處投下一小片搖曳的陰影。他移開視線,聲音低沉了幾分:“媛媛啊,知恩圖報…確實是美德。”尾音被他刻意拖長,意味深長。
    “可不是麽,”崔媛媛接得飛快,聲音被她細細碾碎在齒間,仿佛在品嚐一顆裹著蜜糖的砒霜,“美德,得刻在骨子裏。”
    張得祥似乎想點醒她水下的暗礁,食指無意識地在深色車窗鍍膜上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痕跡,語調帶上了一種近乎虛假的語重心長:“不過媛媛,你初來乍到,怕是還沒摸清這警界的‘生態’。盤根錯節,水深如千年寒潭。就拿門口那位來說,年紀輕輕,在我麵前那份氣定神閑、泰然自若,嘖,這人不簡單,絕非池中之物。”他壓低嗓音,如同泄露天機,“況且…你們頂頭那位,可是掛了副市長銜!根係深埋在府院那片沃土裏。最近風聲鶴唳…據說市委那位‘定海神針’,怕是快要挪窩去省人大頤養了。若論順位接班,我這把修枝剪嘛…”他幹笑兩聲,“剪剪旁枝末節還行,想動主樹幹?怕是有心無力咯!”
    這席話,七分推諉,三分自保。
    崔媛媛精致的眉梢幾不可察地一蹙。這番披著坦誠外衣的推脫之詞,令她猝不及防,如同蓄力一擊打在綿厚虛處。塗著蔻丹的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躁意,“叮”一聲叩在張得祥袖口那枚冰冷的金屬袖扣上。冰冷的光在她瞳孔中一閃,竟透出幾分蛇類的幽冷鋒銳。
    她一時失語,猜不透這老狐狸腹中的九曲回腸。
    “但是呢...” 張得祥拖長了腔調,陡然峰回路轉,臉上堆砌起“一切盡在掌握”的偽善笑容,仿佛方才的為難隻是即興表演,“ANYWAY!為了不讓我們媛媛難做,我這做長輩的,豁出這張老臉,給你們費局親自掛個電話!請他‘推薦’時,酌情向老廖那頭‘傾斜’一下。如何?這回,廖得水該沒由頭再刁難你了吧?”他拋出了誘餌。
    崔媛媛眼底瞬間被點亮,臉上綻開春花般燦爛的笑靨,方才的陰霾一掃而空。她利落地拎起手包,作勢欲推門:“哎呀!那可太感謝書記了!您真是及時雨,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哎!等等!”張得祥一把扣住她欲抽離的手腕,掌心溫熱膩滑。他臉上掛著“你太天真”的調侃,“媛媛啊,你這過河拆橋的速度,比特斯拉零百加速還快!也太功利了點吧?剛拿到通關文牒就想跑?”指尖在她細膩的手背上輕點,帶著不容拒絕的親狎,“這周末,省裏有個‘鍍金’性質的培訓,我得上去拜拜那些省城的‘真神’。這趟差事嘛…正缺一位像你這樣伶俐、長袖善舞的‘得力助手’幫襯幫襯。”
    崔媛媛動作一滯,警惕之色迅速取代眼底的欣喜:“我?幫襯您?書記您別逗了!我身上還壓著廖大人的‘軍令狀’,一堆燙手山芋等著呢!這事兒…我得先請示老廖啊。”她祭出擋箭牌。
    “不必了!”張得祥大手一揮,神色陡然轉肅,上位者的威壓隱隱彌散,“這點小事,我會親自同廖得水通氣。”他身體微向前傾,目光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警告,“小崔啊,有句老話,既要仰望星空,也得腳踏實地。有些路啊,該繞的彎子繞不開,該走的步子一步也不能省!省了…”他意味深長地停頓,目光如鉤,“就容易一腳踏空,離你心心念念的‘理想國’…漸行漸遠咯。”
    這番話軟硬兼施,是點撥,更是敲打。
    崔媛媛臉上的笑容依舊甜美如初,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寒芒。她微微頷首,語氣謙卑得如同聆聽教誨的學生:“書記您教訓得是!是我年輕氣盛,好高騖遠了。我這小胳膊小腿兒,可不就是個小囉囉嘛。”
    “小囉囉?”張得祥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聲浪在密閉空間裏轟鳴,帶著不加掩飾的油膩。他非但未鬆手,另一隻大手反而極其自然地拂過她耳畔的發絲,狎昵之意昭然若揭,“在我張得祥眼裏,你可不是什麽小囉囉…”他湊得更近,灼熱的氣息噴在她敏感的耳廓,一字一頓,刻意咬得清晰無比:“你是我的……小!蘿!莉!”
    後排座椅陡然發出一陣令人耳熱的皮革摩擦擠壓聲。
    前排那位仿佛被石化咒凝固的司機,眼觀鼻,鼻觀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啪”地一聲,將車內後視鏡幹淨利落地:翻!折!了!過!去!動作精準流暢,如同演練過千百遍,仿佛他駕駛的是一輛沒有後座存在的幽靈座駕。
    2、
    車廂內的渾濁空氣,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琥珀,包裹著張得祥那張因得意與狎昵而微微漲紅的臉,以及崔媛媛強壓厭惡、僅用一層薄笑掩飾的僵硬輪廓。就在張得祥那隻油膩的手掌即將更進一步攀附上崔媛媛肩頸曲線的刹那。
    “嗡…”
    一聲突兀的震動,撕裂了粘滯的空間。是他放在扶手箱凹槽裏的私人手機。
    張得祥被打斷的不悅如同烏雲般瞬間籠罩眉頭。他動作頓住,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那隻意圖不軌的手終於撤回,轉而伸向那部擾興的手機。
    崔媛媛趁機不著痕跡地向遠離他的方向挪了半分,挺直的脊背微微放鬆,悄然吐出一口無聲的氣息。
    屏幕上,沒有來電顯示,隻有一行冰冷、毫無歸屬感的數字:一個被刻意隱藏的號碼。
    一條短信,靜靜地躺在那裏。
    張得祥皺著眉,帶著被打擾的煩躁點開。
    屏幕的白光映亮了他一瞬間的困惑,隨即,那困惑如潮水般褪去,被一種更原始、更巨大的驚怖所取代。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像是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血色從那張自信滿滿的臉上急速消退,一層死灰般的慘白迅速蔓延開來,連嘴唇都泛出了青紫。捏著手機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凸起、泛白,細微的顫抖沿著手臂向上蔓延,帶動了他整個身體都開始抑製不住地痙攣。
    短信的內容極其簡短,卻字字如淬毒的冰錐: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從高空一躍而下,死無葬身之地。
    短信的末尾,那個簽名,像烙鐵般燙進他的視網膜:關子沐。
    這個名字,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慘白閃電,瞬間照亮了他記憶深處某個早已被刻意掩埋、布滿塵埃的角落。一股寒意,並非來自車內的空調,而是從骨髓最深處滲出,瞬間凍結了五髒六腑,攫住了他的心髒,讓它瘋狂地、失控地撞擊著胸腔,發出擂鼓般的轟鳴。車窗玻璃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扭曲變形的臉——驚恐、難以置信,帶著瀕死般的絕望。
    那冰冷的鍍膜,仿佛變成了一麵通向深淵的鏡子,他在裏麵看到了急速墜落的自己,風聲呼嘯,大地猙獰地撲麵而來…
    司機依舊保持著雕塑的姿態,後視鏡折向黑暗。
    崔媛媛敏銳地捕捉到了身邊男人突如其來的、劇烈的氣息變化和那無法掩飾的恐懼顫抖。她側過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冰冷的審視,目光落在張得祥煞白如紙、布滿冷汗的側臉上,如同在欣賞一幕驟然上演的荒誕劇。
    車內的空氣,在短暫的凝滯後,重新開始流動,卻已彌漫開一股死亡將至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