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鐵麵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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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大隊601綜合中心辦公室。崔媛媛剛咽下最後一口冰涼油膩的盒飯,胃裏正有些不適,辦公室的門就被一股蠻力“哐”地撞開。
三個穿著挺括深色夾克、麵無表情的男人魚貫而入,像三塊移動的冷鐵,瞬間讓狹小的辦公室氣溫驟降。為首一人約莫五十歲上下,眼神銳利如淬了寒光的鷹隼,目光掃過之處,仿佛連空氣都凝滯了,自帶一股生人勿近、居高臨下的審視氣場。
“我們是省廳督導組的。”鷹眼男人亮出證件,動作刻板,聲音平板無波,沒有任何感情起伏,“找祝一凡。馬上。”
崔媛媛放下筷子,臉上瞬間切換成無可挑剔的職業化笑容,那笑容溫婉、恭敬,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對上級突然降臨的“驚喜”。她起身,動作流暢:“三位領導辛苦了。真是不巧,祝主任剛出去處理緊急公務了。我是綜合辦代理主任崔媛媛,有什麽指示可以先傳達給我?我一定第一時間、原原本本地轉達給祝主任。”她聲音清亮,態度誠懇得無懈可擊。
鷹眼男人身後一個年輕組員立刻上前半步,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緊急公務?什麽公務比接待省廳督導組更重要?讓他立刻回來!十分鍾內見不到人,後果自負!”那股頤指氣使的氣焰,幾乎要頂到崔媛媛的鼻尖。
崔媛媛笑容不變,嘴角弧度甚至更深了些,但眼神卻像投入寒潭的石子,瞬間沉靜下來,透出一種無聲的重量。“領導,您這話說的,我們基層同誌當然把督導組的指示放在第一位,絕不敢有絲毫怠慢。”她語氣依舊恭敬,但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隻是祝主任這事,一時半會確實脫不開身。他是協助刑偵支隊處理廖黨委車禍的後續了。這可不是一般小事,事關重大謀殺案,是刑警嚴格隊長親自點將他過去的。您也知道,刑偵那邊辦案,時間就是線索,耽誤不得…”她把“謀殺案”和“嚴格”這兩個詞咬得格外清晰、響亮,巧妙地抬出了湖垛刑警這麵分量十足的大旗,既是解釋,也是無形的提醒。
鷹眼男人的眉頭極細微地蹙了一下,顯然對“嚴格”這個名字及其代表的部門分量心知肚明。他沒理會年輕組員的急躁,目光如探照燈般再次掃視著簡陋的辦公室,最後又牢牢鎖在崔媛媛臉上,帶著審視的穿透力:“崔主任,我們接到實名舉報,祝一凡涉嫌濫用職權,在末位淘汰考核中弄虛作假,打壓排擠業務骨幹魯策,導致其家屬情緒崩潰,最終引發了針對廖得水同誌的重大惡性案件。情節極其惡劣!”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萬鈞的壓力:“現在,請你立刻聯係他!同時,交出交警隊近期所有人事變動、考核評議的相關原始文件!特別是魯策和祝一凡近半年的考核記錄!現在就要!”
崔媛媛臉上那完美的職業笑容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恰到好處地表現出驚訝和困惑:“什麽?老祝和魯策?他們也不是一個單位的啊!這打壓…隔著幾重山呢!中間還有直屬領導,人事流程層層把關,領導,您確定不是誣告?”她故意將“誣告”兩個字說得帶點疑慮,試圖在官方流程上打開缺口。
“誣告不誣告的,你說了不算!我們以事實說話!”年輕組員立刻嗆聲,咄咄逼人。
室內氣氛瞬間降至冰點,空氣仿佛凝固成塊。另外兩個組員的目光也像釘子一樣死死釘在崔媛媛身上,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幾乎令人窒息。
崔媛媛心中暗罵一聲,麵上卻迅速調整,驚訝過後,轉為一種帶著委屈和不解的誠懇:“有人舉報弄虛作假打壓魯策?領導,這…這完全是顛倒黑白啊!”她語氣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事實感”,“魯策同誌的情況,隊裏上下都清楚。他是半路轉崗,業務基礎確實薄弱,安全意識考核多次不合格,成績墊底,這是有客觀記錄的。末位淘汰是廖黨委親自定的剛性政策,名單也是我們綜合辦嚴格按照規定程序,經集體評議、層級上報審批的,每一步都有據可查,怎麽就成了祝主任個人打壓排擠了?他也不是交警隊的一號領導啊,這麽大的責任,他一個人可扛不動啊!”她巧妙地用“集體決策”、“程序正義”和“層級上報”這些關鍵詞,將責任分散、程序化,把祝一凡從中摘出來。
她語氣越發懇切,甚至帶著一絲沉痛:“至於魯策家屬的事,我們聽到消息,也非常震驚和痛心。但這毫無疑問是極端的個人行為,怎麽能歸咎於一次正常的、符合規定的考核呢?廖黨委遭遇不幸,祝主任是第一個發現異常並衝上去預警、施救的,甚至不顧個人傷痛冒死救人,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營救過程的視頻已經上傳到了局內網後台,清晰可查。說他引發惡性案件?領導,這個帽子扣得也太大了點吧?這對一個剛經曆生死考驗、差點搭上性命的民警,也太不公平了!”
年輕組員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眼神充滿不信任:“有目共睹?哼!我看是賊喊捉賊!誰知道錄像是不是精心剪輯過的?說不定這就是他自導自演,想撇清關係、金蟬脫殼的苦肉計。”他的指控極其誅心。
崔媛媛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像淬了毒的針,毫不退縮地迎上年輕組員:“這位同誌!”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淩然正氣,“說話要講證據!代表省廳督導組的身份,更應當謹言慎行,恪守紀律。沒有確鑿證據的臆測,就對一位剛剛在生死關頭救下同事、身負重傷的民警進行如此惡意的誹謗中傷,這是嚴重違反工作原則和紀律的行為!是對人民警察榮譽的褻瀆!”她的話擲地有聲,直接將對方的個人攻擊上升到了紀律高度,並巧妙地將“救下同事”、“身負重傷”再次強調,形成有力的道德製高點。
“你!”年輕組員被噎得臉色瞬間漲紅,“我看你們就是一丘之貉!包庇窩藏!”
崔媛媛毫不示弱,眼神銳利如刀:“請出示您的證件和工作證!督導組代表的是上級機關的權威,不是個人情緒的發泄場!我也保留向省廳紀檢部門投訴您在調查過程中不當言行、涉嫌誹謗誹謗的權利!”她直接將軍,要求核實對方身份,將對抗升級到程序層麵,讓對方有所忌憚。
鷹眼男人眉頭緊鎖,終於抬手,有力地製止了這場眼看就要失控的針鋒相對。他深深看了崔媛媛一眼,那眼神複雜,有審視,有警告,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探詢。他聲音低沉,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崔主任,口舌之爭無益。文件,我們現在就要。人,十分鍾內必須見到。這是命令。立刻執行!”他刻意加重了“命令”和“立刻執行”的語氣,將個人意誌上升為組織指令,不容絲毫拖延。
崔媛媛心中警鈴大作,知道對方已經徹底撕掉表麵客套,開始用行政命令強行碾壓。硬頂著隻會授人以柄,必須改變策略。她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擠出職業性的恭敬:“是,領導!堅決執行命令!”聲音幹脆利落,仿佛之前的爭論從未發生。
她迅速拿起桌上的手機,指尖似乎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這是她表演的一部分,旋即,飛快地解鎖、撥號。在等待接通的短暫幾秒裏,她的大腦像高速運轉的計算機,瘋狂分析著各種信息碎片。
電話接通。
“喂?老祝,你在哪兒?”崔媛媛的聲音聽起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喘息,以及麵對上級高壓時特有的、職業性的嚴肅緊繃感,“省廳督導組的領導親自過來了!有緊急情況找你!嚴令要求你必須在十分鍾內趕回大隊!立刻!馬上!領導就在我旁邊等著!”她不待祝一凡回應,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是釘在木板上的釘子,充滿了不容置疑的緊迫感和對上級命令的絕對服從。
電話那邊傳來祝一凡的聲音,帶著疑惑和一絲被打斷的急切:“督導組?省廳的?什麽事這麽急?我和青禾正在跟進一個重要線索,剛有點眉目…”
崔媛媛立刻厲聲打斷他,語氣斬釘截鐵,音量甚至特意提高了半分,確保旁邊的督導組能清晰聽見:“不要提什麽重要線索!督導組領導明確指示了!現在!沒有任何線索比執行上級的命令更重要!立刻!馬上!給我回來!十分鍾!一秒鍾都不能多!這是命令!” 她刻意將“督導組領導明確指示”、“沒有任何線索比執行上級命令更重要”、“十分鍾”、“命令”這幾個詞咬得極重,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聽筒上,更像是在向督導組“表忠心”。
鷹眼男人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打電話,聽著她嚴厲嗬斥祝一凡的話語,眼神依舊深邃莫測,看不出任何情緒波瀾。
崔媛媛迅疾地掛斷電話,仿佛生怕耽誤一秒執行命令。她轉向督導組,臉上再次掛上那副無懈可擊的、混合著恭敬和完成任務後如釋重負的得體笑容:“領導,已經嚴令通知他了!保證十分鍾內到位!請您放心!”她頓了頓,立刻轉向文件櫃,“至於文件,”她走到高大的鐵皮文件櫃前,拿出鑰匙串,手指在眾多鑰匙中“慌亂”地翻找了幾下嗎,故意拖延了幾秒,才“終於”找到了對應櫃門的那把。
“都在這裏,我現在就整理給您。”她一邊說,一邊慢條斯理地開鎖。櫃門打開,裏麵是塞得滿滿當當的文件夾和牛皮紙檔案袋。她並沒有立刻動手抽取,而是微微皺眉,似乎在努力回憶文件的準確位置,又是幾秒的拖延。“嗯…人事變動記錄應該在第三層左側…考核評議…哦,對,上個月的評議匯總剛歸檔…”她一邊自言自語般低聲嘀咕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極其隱秘地瞥向辦公桌上那個醒目的電子時鍾。
紅色的數字在無情地跳動著。
十分鍾。
她在心中默念,手指“不經意”地碰掉了一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又“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再爭取幾秒。老祝,你收到我的信號了嗎?“重要線索”?“上級命令”?“十分鍾”?
找線索?
這寶貴的十分鍾,夠你在那個鬼地方…找到真正能救命的東西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