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兩個青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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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得水乘坐的公務車如同一堆被孩童暴力拆解的積木,零件散落一地,這宣告著方才的驚心動魄。
市局事故大隊已在拍照勘查。令人驚奇的是,長毛怪廖得水除了頭頂被削掉一塊頭發,露出鋥亮的“地中海”之外,竟奇跡般的安然無恙。
真正傷重的是牟大海,已被緊急送醫。
廖得水吐了一口安全氣囊的泡沫,咬咬牙站起身,甚至還用力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眼腕表:“快!送我去市局!會議還能趕上!”臨上車前,他回頭深深看了祝一凡一眼,目光複雜難辨:“今天這事…我記下了。”
這是對老子有點改觀了麽?祝一凡一愣:“您…不需要配合做筆錄?”
廖得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竟罕見地柔和了一絲絲:“祝…一凡,你今天…算是立了一功。但這消息,”他頓了頓,似乎斟酌著用詞,“時效性…有待提高!大海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唯你是問。行了,別杵著了,你和關青禾自己打車回。嚴隊,辛苦你送我。我有重要情況跟你溝通!”
這廖得水雖然如祝一凡所說人品有缺,但畢竟是個黨委,他有召,嚴格連忙應承下來。
關青禾給市局事故大隊的出警人員留下聯係方式,看著那堆殘骸被拖走。她轉向祝一凡,語氣帶著一絲懇求:“老祝,後續市局刑偵會接手。現在…能陪我順路去個地方嗎?”
祝一凡點頭答應,心中卻掠過一絲疑惑,最近的青禾對自己,似乎有點若即若離,這一次,算是示好?
兩人打車來到城郊一處農家小院。
一位體態豐腴的婦人正在院中壓水洗臉。
關青禾親熱地迎上去,與婦人寒暄。然而,當那婦人眼角餘光掃到祝一凡時,臉色瞬間晴轉雷暴,如同川劇變臉,二話不說,直接把關青禾往外轟。
回程路上,關青禾卻像卸下了千斤重擔,神色輕鬆了不少。
祝一凡踢著路邊小石子,故作隨意地問:“那位…胖阿姨是誰啊?看我的眼神,比看鬼市的小刀手還嫌棄。”
“她是…聶哥的母親。”關青禾遲疑了一下,輕聲回答。
“哦?”祝一凡挑眉,“那為何看我的時候,像是有什麽血海深仇似的?”
“因為,”關青禾轉頭看他,眼裏帶著點狡黠和坦誠,“我告訴她,你是我現任老公。”
祝一凡臉一黑,誇張地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我說呢!原來是臨時抓壯丁來背情感黑鍋的!你可欠我一個紅本本哈,我記下了!”
關青禾噗嗤一笑:“也算順路嘛!多謝你替我扛了這波準前婆婆的怒火。她不會再糾纏於我,現在神清氣爽,帶你去個神秘部落犒勞一下?”
“打住!什麽部落不部落的,”祝一凡擺手,“不會是民政局吧,我還沒有準備好!”
關青禾白了他一眼:“想得美!”
出租車在一片老城區的邊緣停下。眼前是一棟不起眼的灰撲撲兩層小樓,牆皮剝落得如同患了嚴重的皮膚病,唯一顯眼的是二樓懸掛著一個吱呀作響的鏽跡鐵皮招牌,上麵用歪歪扭扭、仿佛醉漢塗鴉的字體寫著:部落二字。
“就這?”祝一凡挑眉,看著這與其說是酒吧、不如說更像違章建築的店麵,“你確定這神秘的部落不是城鄉結合部違章搭建的危房拆遷指揮部?”
關青禾神秘一笑,推開發出沉重**的舊木門:“不懂了吧!門臉越破,裏頭越有乾坤。跟著我走,帶你見見世麵。”
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陳年酒精和隱約黴味的渾濁氣息撲麵而來。
光線昏暗,隻有吧台幾盞老式馬燈搖曳著昏黃的光。空氣仿佛凝固的油脂,厚重得讓人呼吸不暢。大廳盡頭有個小小的表演區域,一架老舊的立式鋼琴沉默矗立,琴蓋上積著厚厚的灰。
寥寥數人。
角落裏兩個老頭對著一盤花生米下象棋,吧台邊一個穿著油膩工裝、眼神發直的男人獨自灌著悶酒。酒保也是個幹瘦的老頭,眼皮耷拉著,仿佛隨時會睡著,唯有擦拭酒杯的手指異常穩定。
“兩杯忘憂水,謝謝。”關青禾熟稔地敲了敲吧台。
酒保撩了下眼皮,渾濁的目光掃過祝一凡,沒說話,慢騰騰地開始調酒,動作僵硬得像個關節生鏽的木偶。
祝一凡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調侃:“青禾,你這神秘部落的含金量不高啊…是體現在選址的隱秘性,還是…裝修的後現代廢墟風?”他刻意加重了“含金量”,回應她之前關於“四朵金花”的評價。
關青禾白了他一眼,接過酒保推過來的兩杯渾濁的、散發著怪異甜膩氣味的液體:“閉嘴,喝你的!這裏…需要用心感受。”
她把其中一杯推到祝一凡麵前。
祝一凡皺著鼻子聞了聞,那味道讓他想起小時候鄉下發酵失敗的米酒混合了止咳糖漿。“用心感受…腸胃炎的預警信號嗎?”他小聲嘀咕,忍著不適抿了一小口。一股難以言喻的甜膩辛辣直衝喉嚨,嗆得他眼淚都快出來了。“咳咳…這忘憂水…確定不是孟婆湯?”就在他五官扭曲地抵禦這“生化武器”時,那架沉寂的鋼琴突然發出一聲尖銳、走調的高音,像是有人用指甲狠狠劃過琴鍵。緊接著,一個極其沙啞、仿佛砂紙摩擦喉嚨的女聲哼唱起來:“玫瑰玫瑰最嬌美,玫瑰玫瑰最豔麗,春夏開在枝頭上,玫瑰玫瑰我愛你…”
這旋律本是舊上海十裏洋場的靡靡之音,此刻在這昏暗汙濁的空間裏響起,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森鬼氣。
哼唱斷斷續續,時高時低,如同幽靈的低泣,每一個音符都像冰冷的針,紮進人的耳膜,爬進骨頭縫裏。
祝一凡猛地抬頭,循聲望去。
鋼琴後麵空空如也!根本沒有人!但那詭異的哼唱聲卻清晰地在大廳裏彌漫著,帶著腐朽的氣息,纏繞著每一個人。
他後背的汗毛瞬間炸起,“誰在唱?!”他低聲問關青禾,聲音都有些發緊。
關青禾的臉色也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異常蒼白,她緊緊握著酒杯,指節捏得發白:“別…別管…這酒吧…有時候…就是這樣的…”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兩個下棋的老頭仿佛聾了一般,依舊專注地盯著棋盤。吧台邊的工人醉眼惺忪地嘟囔了一句:“雲姐…又開始了…” 然後一頭栽倒在油膩的吧台上,鼾聲如雷。酒保擦拭酒杯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這詭異哼唱是酒吧背景音樂的一部分。
“雲姐?”祝一凡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聯想到監控畫麵裏那個穿著紅衣破壞刹車的牛雲雲,心頭疑竇叢生。“這雲姐…什麽來路?”他追問那個醉倒的工人,但對方隻回應了更響的鼾聲。
他轉向酒保:“老板,剛唱歌的是?”
酒保緩緩抬起頭,渾濁的眼珠毫無生氣地看向祝一凡,幹癟的嘴唇蠕動了幾下,聲音嘶啞得像破風箱:“雲姐…想唱就唱…攔不住…”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祝一凡的胸口,又緩緩垂下,繼續擦拭他那好像永遠擦不幹淨的杯子。
祝一凡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胸口口袋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張折成小方塊的紙條。
他心髒猛地一跳,剛才進來時絕對沒有。
他迅速拿起紙條展開。上麵是用娟秀但略顯急促的筆跡寫著:老祝,聶哥的死,不是意外。小心他們。酒吧後巷,第三個垃圾桶,有我留下的東西。看完即毀。青禾!
青禾?什麽鬼?祝一凡瞳孔驟縮,他猛地抬頭看向身邊的關青禾!
關青禾正端著那杯詭異的忘憂水,小口啜飲著,眼神飄忽地望著空無一人的鋼琴方向,秀眉微蹙,似乎正被那幽靈般的歌聲困擾著,她臉上的蒼白和剛才的緊張不似作偽。
這紙條…不是她寫的。至少,不是眼前這個關青禾寫的。
一瞬間,監控視頻裏紅衣的牛雲雲、昨晚網絡大戰的硝煙、鄭錚意味深長的警示、廖得水臨行前那句“消息滯後”、聶哥的母親那憎惡的眼神、還有此刻這空靈鬼魅的歌聲和手中這張來曆詭異的紙條…無數破碎的線索如同冰冷的碎片,在他腦海中呼嘯盤旋,試圖拚湊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輪廓。
她說刑警隊長聶風雲的死…不是意外!這張紙條,是誰在警告,還是在設局?
“青禾”的署名,是陷阱的誘餌,還是…另一個“青禾”在求救?祝一凡感到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比剛才喝那口忘憂水還要冰冷刺骨。
他不動聲色地將紙條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手心,指尖冰涼。“青禾,”祝一凡強迫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穩,打斷了她對“鬼聲”的凝望,“這地方…空氣太差了,熏得我頭疼。我們走吧?”
“走吧走吧!”關青禾似乎鬆了口氣,忙不迭點頭:“好!我也覺得…有點不舒服。”
兩人起身離開。經過吧台時,那個昏昏欲睡的酒保突然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祝一凡攥緊的拳頭,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無聲的、令人心悸的微笑。
祝一凡心頭一凜,拉著關青禾快步走出了這間彌漫著歌聲與謎團的部落,門外的冷風吹在他臉上,卻驅不散心頭的陰霾。
2、
出租車匯入城市的車流,霓虹初上,光影在車窗上流淌變幻,如同另一個虛幻的世界。祝一凡沉默著,那張紙條在他口袋深處仿佛一塊燒紅的烙鐵。
關青禾靠在椅背上,似乎也因酒吧的經曆而心有餘悸,閉目養神。
“師傅,麻煩前麵靠邊停。”祝一凡忽然開口,聲音低沉,“我錢包好像掉在剛才那酒吧附近了。”
關青禾睜開眼,有些訝異:“掉錢包了?我陪你回去找?”
“不用,”祝一凡推開車門,動作幹脆利落,“就幾張卡和一點零錢,應該就在門口那片。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回。”他不待關青禾回應,已迅速下車,身影融入人行道上稀疏的人流中。
他並未走向部落的正門,而是在街角拐了個彎,繞到了酒吧的後巷。
這條巷子更顯破敗,堆放著雜物,散發著潮濕垃圾的酸腐氣。第三個綠色的垃圾桶在昏暗的路燈下像個沉默的怪物。他深吸一口氣,強忍著異味,掀開了沉重的桶蓋。
裏麵是些殘羹剩飯和廢棄包裝。
他屏住呼吸,戴上隨身攜帶的一次性手套,在汙穢中摸索。指尖很快觸碰到一個裹在塑料袋裏的硬物。他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將其抽出:是一個小小的、廉價的防水密封盒。
他閃身到巷子更深處的陰影裏,打開盒子。裏麵躺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U盤。
“聶哥的死,不是意外。”那紙條上的字跡再次灼燒他的視網膜。留下這東西的人到底是誰?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U盤緊緊攥在手心,轉身離開後巷。但他沒有立刻走向等待的出租車,而是再次繞到了部落酒吧的正門。
此刻,他沒有進去,而是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酒吧外牆。很快,他發現了目標:一個隱蔽在招牌下方的、布滿蛛網的監控探頭,鏡頭正對著酒吧入口和門前的一片區域。
祝一凡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喂,老金,我,一凡!技偵那邊還有人能說上話吧?幫我個小忙,查個監控,對,越快越好。地點是部落酒吧,老城區邊緣那個破落戶…時間段?就從我和關青禾進門前的半小時開始…對,重點看門口…還有個關鍵人物…”
交代完他掛斷電話,靠在冰涼肮髒的牆壁上,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盯著那扇沉重破舊的木門,眼神幽深。酒保那個無聲的詭笑,還有那憑空出現的紙條,像兩根冰冷的刺紮在他心裏。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震動。是金平發來的鏈接和一個臨時賬號密碼。
祝一凡掏出手機,利用轉接口連上T口,點開鏈接,登錄。屏幕亮起微光,映著他緊繃的臉。畫麵是熟悉的“部落”酒吧門口,黑白影像帶著監控特有的噪點。時間軸快速向前回溯…
終於,定格在他們到達前大約十五分鍾。一輛普通的出租車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米白色風衣、戴著寬簷帽的身影走了下來。帽簷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麵容,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態…祝一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人刻意避開了正對攝像頭的角度,快步走到酒吧門口,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迅速將一張折好的紙條…塞進了門框上方一道不起眼的縫隙裏。做完這一切,她沒有立即離開,反而抬起頭,仿佛不經意地朝攝像頭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
監控畫麵精準地捕捉到了她抬頭的瞬間!帽簷下的陰影被光線微微驅散,露出半張清麗卻帶著一絲焦慮和決絕的臉龐,這個側麵看過去無疑就是關青禾。
兩個青禾?祝一凡的呼吸猛地一窒,渾身血液似乎瞬間凍結!
畫麵裏的關青禾迅速壓低了帽簷,轉身快步回到了出租車上,車子迅速駛離。
時間繼續流淌,然後是他和關青禾並肩出現在鏡頭裏,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紙條,是在他們進門後,酒保借著昏暗混亂和那詭異的歌聲掩護,從門框縫隙取下,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塞進他口袋…
祝一凡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熟悉的臉,指尖冰涼。酒吧裏的關青禾迷茫、蒼白、緊張;監控裏的關青禾卻行動果決、目光清醒…
他靠在冰冷的牆上,香煙的灰燼無聲掉落。一個荒謬卻又令人脊背發涼的念頭不受控製地鑽入腦海:
這青禾…莫不是…有些人格分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