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理想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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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的燈光,像被熱情捂化了的廉價琥珀,黏糊糊地將人影凝固在時間的褶皺裏,還帶著點煙熏火燎的惆悵。祝一凡望著對麵剛出院的牟大海,這位老兄眼角的皺紋可不是歲月靜好的漣漪,更像是藏了無數篇寫廢了的驚悚小說草稿。
“大海,”祝一凡的手指在玻璃杯沿上敲出一串摩斯密碼,“這深更半夜把我約在這兒,總不能是為了欣賞這融化的琥珀吧?說吧,到底啥事兒?”他開門見山。
牟大海的身份,活像一張被熊孩子反複折疊又展開的作業紙,每道猙獰的折痕都封印著不足為外人道的三千字秘辛。他是張得祥當年塞進交警部門的,也曾是湖跺一號人物關山信任的方向盤掌控者。後來關山退居二線,權勢像退潮的海水,沒有本科學曆的牟大海這艘小船就尷尬地擱淺在交警大隊,淪落到給大隊長開車的境地,勉強維持著體麵人的假臉譜。但這隻是冰山一角,他黑白兩道都通,曾是刑警隊長聶風雲的線人,後來和新隊長嚴格也保持熱烙的聯係;同時,是關山與高娟合作初期,第一批在鬼市粉墨登場的代理人,掌握著湖跺地下世界的核心秘密。這種在黑白灰三色顏料桶裏都能把自己抹勻的八麵玲瓏角色,祝一凡向來是敬謝不敏,能躲則躲。
“主任,”牟大海的聲音低沉得像大提琴在琴箱裏歎息,他鬼祟地掃視四周,仿佛空氣裏飄滿了隱形的竊聽器,“您幫我解過圍,我一直記著情分。這回住院,您二話不說輸血救命,更是我牟大海的再生父母!”
【係統小聲BB:再生父母?這輩分有點亂啊…】
旋即,他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如刀,“正因如此…我才提醒你的,您得小心關青禾!這女人……很不尋常。”
調酒師適時滑過來一杯龍舌蘭,祝一凡仰頭幹了,那股熱辣勁兒像條小火龍,從喉嚨一路燒到丹田。牟大海盯著空杯,暮色沉在杯底,融化的冰球在杯壁留下蜿蜒的暗紫色淚痕。他摩挲著酒杯,沾染煙灰的指尖尤其顯眼:“嚴隊長應該給您透底了?我…曾是聶哥的線人,所以我對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有發言權的。” 他頓了頓,幽藍射燈下,顴骨鋒利得像要劃破光影,“祝主任,您看我這右手拇指…” 他抬起手,殘缺的半截指節在燈光下帶著一種猙獰的紀念感,“十年前替聶哥擋刀,差點就徹底跟它說拜拜了。江湖恩義薄如紙,斷指三寸見真心呐,我是他信任的人,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
海能在關山失勢後,仍得聶風雲、嚴格之輩援手,這份“信用”,讓祝一凡心底那點疏離感稍稍融化。這人,或許…某些方麵還靠點譜?
2、
就在這時,酒吧靠近調台的位置,一團“火焰”轟然點燃了昏暗。
一位豔光四射的女子正向遠處招手:“吳定波!這兒!速來覲見!”那氣場,活像女王在召喚她的騎士。
“吳定波?”祝一凡挑眉,循聲望去。果然,吳大狀帶著一臉世界真小的尷尬笑容閃亮登場:“一凡!純屬偶遇!我發誓!”
【係統吐槽:偶遇?這劇本編得比肥皂劇還假。】
“信,我當然信!” 祝一凡笑得促狹,“我又不是傾國傾城的美女,你跟蹤我圖啥?圖我幫你給徐萍寫檢查?”
“夠了,老祝,紮心了啊!”吳定波一副你丫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表情,立刻轉向身旁的“火焰”,臉上切換成癡迷模式:“哥們,隆重介紹一下,錢惠子小姐!鄙人正在攻略中的終極目標女神!”
【係統:目標女神?鎖定中…分析威脅等級…滴!滴!滴!】
“目標女神”?這稱呼騷包中帶著點法製工作者的嚴謹浪漫,完美詮釋了吳大狀尚未得手但誌在必得的階段性成果狀態。
子踩著恨天高翩躚而至,鞋跟精準碾碎一地霓虹幻影。她風情萬種地輕拍吳定波肩膀,對著祝一凡巧笑倩兮,自來熟道:“老祝,老吳總說我像他初戀,您評評理,這搭訕詞是不是能進博物館當文物了?”
祝一凡還沒有來得及回應,【係統突發警報:警告!警告!檢測到極高偽裝等級!危險係數:SSS!建議立即啟動戰略性撤退程序!原因:此女笑容甜度超標,疑似裹著糖衣的炮彈!】
視線交匯瞬間,祝一凡腦海如同被強光入侵。【嗡!命運之輪防禦係統超頻啟動!檢測到超高危目標代號:糖衣核彈!核心提示:此生物極度危險!危險!危險!(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散發精神汙染波動,疑似具備“認知扭曲”、“物理湮滅”、“桃花運吸塵器”等多種高危特性!距離過近!請宿主立刻!馬上!原地!牛頓棺材板壓不住式彈射起步遠離!否則後果自負,本係統概不報銷醫療費及精神損失費!係統內心OS:夭壽啦!這女人看一眼都掉SAN值啊!宿主快跑!】
牟大海沉默片刻,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音再次強調:“祝主任,記得我方才那話。有些人,畫皮難畫骨。當年這話我給聶哥,現在,它是屬於您的。”他的語氣沉重如鉛塊。
祝一凡強行壓下腦海中尖銳的警報聲和係統那神經質的尖叫,麵上不動聲色地點點頭:“謝了,大海,我會…留個心眼。”他的內心在OS:MMP,這哪是用心眼,得用鈦合金狗眼!
“沒打擾二位密談國家大事吧?” 吳定波笑著拉開椅子坐下。
祝一凡輕描淡寫:“巧遇個同事,隨便聊點閑篇兒。” 他目光轉向錢惠子,帶著點探究,“千惠子?島國來的友人?還是…”
【係統咆哮:還問!還問!宿主你是嫌命長嗎?!危險警報音效MAX!】
“一個文秘專業畢業的文盲!” 吳定波誇張捂臉,痛心疾首,“受不了你了!錢惠子!錢!MONEY的那個錢!懂了沒?黃金萬兩!”
【 係統:懂了,宿主不僅危險感知遲鈍,文化水平也堪憂…本係統帶不動啊!】
祝一凡哈哈大笑,故意挪屁股杵在吳定波和錢惠子中間,完美扮演人形屏風。
吳定波眼神抗議無效。
祝一凡此刻已無暇他顧:命運之輪係統正以一種近乎燒CPU的功率瘋狂運轉,對錢惠子的畏懼感已經升級為紅色核戰警報。
果然,當錢惠子優雅地伸出纖纖玉手時,祝一凡出於禮貌以及係統瘋狂催促下的僵硬也伸出了手。
【接觸警告!物理接觸確認!“糖衣核彈”實體鏈接建立!緊急避險措施:嚐試啟動“靜電斥力場”(功率不足…失敗!)嚐試啟動“手腕脫臼模擬程序”(權限不足…失敗!)終極提示:快撒手!快撒手!宿主你想體驗徒手拆高達的感覺嗎?】
吳定波一肘子懟過來:“嘿!老祝!你爪子粘上502了?看到美女就變樹懶這毛病得改啊!”
【係統:神助攻!吳定波我暫時原諒你的油膩了!快幫宿主掙脫魔爪!】
祝一凡尷尬地想抽手,卻發現根本抽不動,不是他不想,是錢惠子那看似柔弱無骨的手,此刻像精鋼打造的鉗子。
她的眼神掠過一絲冰冷的警告,分明在說:少管閑事!
恰在此時,吳定波的手機響了,他對著祝一凡無聲地做了個“G”的口型。祝一凡秒懂:是放在他老婆車上的GPS追蹤器有動靜了。吳定波眼神閃爍,掙紮片刻,終於下定決心:“一凡!十萬火急!幫我陪惠子小坐片刻!我去去就回!一定!”
【係統:等等!你要把宿主單獨留給人形核彈?這操作等同於把哈士奇放進米其林後廚!吳定波你丫的給我回來!】
吳定波跑得比兔子還快。錢惠子綻放鈴木保奈美式經典溫柔笑顏:“去吧,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哦~”柔情蜜意足以融化鋼鐵直男的心。
祝一凡內心OS:尼瑪,這調調…說不是島國老師誰信啊。
吳定波消失,錢惠子臉上柔情瞬間凍結,目光如刃直刺祝一凡:“祝一凡,你跟牟大海…也很熟?”
【係統:核彈解除偽裝!一級戰鬥準備!宿主挺住!】
“也?”祝一凡驀地抬頭,眼神震驚。
“別用那種看交通事故中遺體的眼神看我,”錢惠子輕笑,慵懶地指了指牟大海的方向,“他是這兒的老板,認得他很奇怪麽?”
【係統:謊言!謊言!她在試探宿主掌握的情報!】
祝一凡被她的話噎住,旋即反應過來。
錢惠子突然傾身靠近,一股清冽又危險的暗香襲來:“不過嘛…他是台麵上的老板。這酒吧真正的東家…” 她紅唇微啟,吐出一個字,“姓聶。”
【係統:滴!關鍵詞“聶”觸及核心防火牆!數據流紊亂…滋滋…嚐試啟動過載防護…】
姓聶?!難道是他?祝一凡心中巨震,麵上卻強撐鎮定,把疑問死死壓在舌尖。
“這邊,青禾!”錢惠子又是一聲嬌喚,聲音甜得能齁死蜜蜂。
消失一天的關青禾心事重重地低頭走來,抬頭看見祝一凡時明顯一驚,像是撞見了不該看的:“老祝?你們倆…?”
【係統:檢測到關鍵人物關青禾出現!當前場景危險等級:MAX!建議呼叫空中支援或直接報警!】
“青禾?巧了!”祝一凡尷尬地扯出笑容,”在老牟這兒,碰上老吳和他這位…‘目標女神’惠子小姐,正等他凱旋呢。”內心OS:修羅場越來越熱鬧了!
關青禾沒好氣地吐舌:“嚇我一跳!還以為你倆私下約上了呢!”
“青禾,你…常來這兒?”想到錢惠子那句“姓聶”,祝一凡試探著問,心髒砰砰直跳。
錢惠子搶在前頭,笑得像隻偷腥的貓:“那當然…人家青禾可是這裏的…老板娘!貨真價實、富可敵國的那種哦!老祝,心動不?”
【係統:致命補刀!信息確認!老板娘關聯“姓聶”!邏輯鏈閉合!危險!危險!宿主快撤!】
關青禾是老板娘,那真正的老板聶風雲…一個死人?!牟大海若是明麵上的老板,剛才還警告自己小心關青禾!這兩人又是什麽情況?信息量太大,祝一凡麵色驟變,當機立斷起身:“你們閨蜜慢聊!明天還得為人民服務,我這千瓦電燈泡就不礙眼了!”
【係統:明智!雖然理由很爛!快跑!】
錢惠子咯咯嬌笑:“別呀!我走!瞧你倆這同事情深的眼神兒,我才是那多餘的電燈泡呢!”
【係統:核彈在放***!別信!】
關青禾皺眉:“瞎說什麽!我們就是純粹的辦公室革命友誼!”
錢惠子意味深長地拖長音調:“知道!一個辦公室嘛,也算…同‘居’一室?”
【係統:語言陷阱!她在挑撥!】
關青禾懶得爭辯,霸氣揮手:“得!都以為我這小老板請不起客是吧?一個個要走?小趙!給我們調個‘千裏冰河’!今兒就喝它了!”
“我去,千裏冰河?青禾!你又犯病了是吧?消停點!”錢惠子誇張地扶額。
祝一凡疑惑:“什麽千裏冰河?”
錢惠子的聲音突然變得空靈飄渺,如同來自深淵的低語:“杯中春寒勝刀鋒,笑靨藏冰十九重…它是這世上最冰冷、最涼薄的穿腸毒藥…一杯下肚,保管讓你…徹底懷疑人生存在的意義…”
【係統:宿主!別喝!那是物理+精神雙重攻擊武器!本係統檢測到高濃度乙醇混合未知致幻因子!危險!!!】)
關青禾默默點頭,眼神複雜,突然低聲問:“老祝,你也想喝的,對麽?”
這個也將兩個人的關係給鏈接上,這眼神,這氛圍,仿佛無形的繩索。祝一凡無奈又似被蠱惑,點了點頭。【係統:完了!完了!徹底繳槍!】
那晚,祝一凡終究沒能逃過“千裏冰河”的致命誘惑。酒液辛辣如火,寒徹骨髓,烈度堪比醫用麻醉劑,將他幹脆利落地物理斷片。
醒來時,他像個被世界遺棄的破麻袋,獨自躺在酒吧二樓昏暗的包間裏,頭疼欲裂,仿佛有支施工隊在腦子裏搞爆破拆遷。
窗外,黎明的微光如同冰冷的手術刀,鋒利地劃破了厚重黑暗的帷幕。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從某個危險的異次元空間被吐出來一樣。
3、
祝一凡像個被世界遺棄的破麻袋,獨自癱在酒吧二樓昏暗包間的沙發裏。頭痛欲裂,仿佛有支施工隊正在顱內進行拆遷爆破,每一次心跳都牽引著神經劇烈抽搐。窗外,黎明的微光如同冰冷的手術刀,鋒利地劃破厚重黑暗的帷幕。新的一天開始了,而他感覺自己剛從某個混亂危險的異次元被狼狽地吐了出來。
喉嚨幹得冒煙,他掙紮著想坐起身找水。
“醒了?”
一個冰冷、略帶金屬質感的聲音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近在咫尺!
祝一凡渾身汗毛倒豎,猛地循聲望去。
包間角落最深的陰影裏,一個人影如同從黑暗中凝結出來。他背靠牆壁,姿態閑散卻又帶著精確的平衡感。逆著窗外熹微的晨光,隻能看清一個挺拔消瘦的輪廓,麵容模糊在陰影裏,唯有一雙眼睛,銳利得如同浸在冰水中的刀鋒,穿透昏暗,牢牢釘在祝一凡身上。
“誰?!”祝一凡瞬間清醒了大半,宿醉的眩暈被驟然升起的驚悚感驅散,右手下意識摸向腰間(盡管他知道在這種地方不可能帶槍)。
那人影輕笑一聲,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他緩緩向前踱了一步,半邊臉暴露在清冷的晨光中。
霎時間,祝一凡如遭雷擊,瞳孔驟然收縮,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那張臉!
那張在一年以前,從湖跺最高的七龍酒店一躍而下,摔得麵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臉!
那句“謝謝你來看我飛!“還時不時地出現在自己的夢中。
“關…關子沐?!” 祝一凡的聲音幹澀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好久不見,祝警官。” 關子沐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他走到沙發對麵的扶手椅坐下,動作流暢得像一隻慵懶的黑豹,手指間下意識地把玩著一枚銀亮的硬幣,硬幣在他指關節上翻飛跳躍,劃出一道道冰冷的弧光。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祝一凡因極度震驚而扭曲的表情:“看來,我那場高空自由落體秀,效果拔群?連你都深信不疑。”
寒意從祝一凡的脊椎骨縫裏鑽出來,瞬間蔓延全身。“你…你沒死?那跳下去的…是誰?!”
“一個無名的倒黴蛋罷了,”關子沐的語氣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漠然,硬幣在他指間倏然停頓,“麵目全非,恰到好處。湖跺的警察和法醫,效率很高,結論也很符合‘事實’。當然,這一切,”他微微前傾,那雙冰冷的眼睛距離祝一凡更近了,“需要一位關鍵的時間證人。祝警官,你當時的在場證明,時間卡得堪稱完美。”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酒精和某種冷冽氣息的味道飄散過來。
祝一凡的腦子一片混亂,無數碎片翻湧:那天刺耳的警笛,圍觀人群的驚呼,警戒線內血肉模糊的屍體碎片,以及他自己那份確認關子沐獨自進入頂樓、隨後墜樓的證詞…所有這一切,原來都是一個巨大的謊言!“你利用我?讓我做你的 ‘不在場’證明?不對,是‘在場死亡’證明!” 他感到一股被愚弄的憤怒。
“金蟬脫殼,總要有人幫忙按住那隻空殼。”關子沐嘴角勾起一個近乎殘酷的弧度,“效果不錯,不是嗎?所有人都以為關子沐死了,連同他背後那雙…無所不在的眼睛。” 他指關節用力,硬幣被捏得咯吱作響。
“眼睛?關青禾?!” 祝一凡瞬間捕捉到了關鍵。
提到這個名字,關子沐眼中的冰冷似乎裂開一絲縫隙,流露出極其複雜的情緒:忌憚、疲憊,甚至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惜?他沉默了數秒,才緩緩開口:“我那寶貝妹妹…她是個天才,也是個瘋子。湖跺雙湖控製的負責人?表麵上是我,但真正的核心引擎是她。我掌控服務器,她…掌控人心和瘋狂。” 他自嘲地笑了笑,“她那些足以讓安全部門都頭疼的黑客手段,你以為是誰教的?可惜,我教會了她如何駕馭代碼,卻沒教會她駕馭自己內心的惡魔。
我不敢做的事情,她…敢!
“所以你‘死’了?就為了擺脫她?” 祝一凡追問,試圖理清這團亂麻。
“擺脫?嗬,”關子沐搖搖頭,眼中寒光閃爍,“是逃離她的精神控製。她快要成功了,把我變成另一個關山,另一個藏百鳴,和他們一起在汙泥裏打滾。高空墜落,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徹底切斷她精神鎖鏈的方式。讓關子沐這個符號,連同她的控製欲,一起摔得粉碎。”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物理斷鏈,最有效。至於落地前的最後一秒…那不過是一個精密計算的程序指令,‘大變活人’的魔術原理而已。”他手指對著虛空輕輕一點,仿佛在敲擊一個無形的鍵盤。
“程序控製?”祝一凡感到難以置信,“你把自己當成了什麽?一段可以隨時備份、替換的數據?!”
“在關青禾眼中,所有人都是可以被計算、被操控的數據流。”關子沐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我這麽做,也隻是以其人之道罷了。現在,死人關子沐終於獲得了自由,但代價是,”他目光灼灼地盯著祝一凡,“眼睜睜看著那個女人,頂著幽靈的名號,要把整個湖跺拖進更深的黑暗。她比關山、藏百鳴加起來都要危險百倍。聶風雲的死,你以為僅僅是意外?”
祝一凡心頭再次巨震,關青禾是幽靈?那個打敗自己,讓自己的好友陸正風鋃鐺入獄的幽靈?
關子沐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祝一凡,晨光勾勒出他蒼白瘦削卻異常堅定的輪廓:“我回來,不是敘舊。我需要一個盟友,一個在明處吸引視線、能調動資源的人。而你,祝警官,你欠我一份死亡證明的人情,更重要的是,你有摧毀關山集團的理由,也有對抗幽靈的能力。現在,輪到我們合作了。”
他伸出那隻剛剛把玩硬幣的手,手指修長穩定,“一明,一暗。目標:埋葬關山的舊帝國,摧毀關青禾的幽靈王國。合作嗎,祝一凡?”他的眼神如同淬火的利刃,等待著祝一凡的抉擇。
窗外,黎明終於徹底撕裂了夜幕,但冰冷的光線無法驅散包間內壓抑的死寂和巨大的陰謀陰影…
4、
祝一凡看著關子沐伸出的那隻手,那隻曾“死去”卻又真實存在的手。宿醉的眩暈已被巨大的信息洪流衝刷得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荒謬感和被推至懸崖邊的緊迫感。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而稀薄的黎明空氣刺入肺腑,試圖驅散“千裏冰河”殘留的寒意和混亂思緒。
“我們?合作?基礎是什麽?”祝一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目光銳利如錐,直刺關子沐那雙冰水淬煉般的眼睛,“關子沐,我承認你玩了一手驚天魔術,也明白關青禾不如我想象的完美,甚至是個巨大的麻煩。但你憑什麽認為我會相信一個詐死利用我的人?又憑什麽認為我會陪你玩這場…明暗遊戲?”他刻意忽略了那隻懸在半空的手,語氣裏充滿了質疑,“說到底,你為什麽選我合作?”
關子沐並未因祝一凡的抗拒而收回手,反而輕輕笑了,那笑意未達眼底,帶著洞悉一切的冰冷了然。“為什麽是你?”
“是啊,為什麽是你!”
他重複著祝一凡的問題,指尖那枚銀幣再次開始翻飛,在熹微晨光中劃出冰冷的軌跡。“原因很簡單,因為你是‘祝三癡’。因為和我一樣,你他媽是這個世界最後一批不肯徹底跪下的,固執得可笑的理想主義者。”
“‘三癡’?”祝一凡眉頭緊鎖,這個詞像一枚生鏽的鑰匙,試圖捅開他某些刻意塵封的記憶之門,“你他媽在胡扯什麽?”
“胡扯?”關子沐笑容裏的譏諷更濃了,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仿佛能穿透一切偽裝的眸子死死鎖定祝一凡,“我來幫你數數,第一癡:癡迷文學。”
祝一凡心頭猛地一跳。
“碼字十餘年,勤耕不輟,在那些虛擬世界裏構建你的理想國,書寫你的憤怒與悲憫。”關子沐的聲音如同精準的手術刀,一層層剝開祝一凡的保護殼,“你以為你後來被破格提拔,是因為你的專業能力多麽驚天動地?是因為上麵有人賞識你的才華?別天真了!”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殘酷的真相揭露的快感,“是因為你那部逆天的連載小說,把藏鍾那些人的齷齪事兒掰開了揉碎了寫進去,影射得太過赤裸裸。他們如鯁在喉,坐立難安!提拔你,不過是一筆肮髒的交易!用你夢寐以求的體製內位置,換取你親手刪除小說,讓那些見不得光的文字永遠消失在網絡。我說的對嗎,祝大作家?”
祝一凡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指節發出輕微的咯響。那是他心底最深的隱痛之一,被關子沐如此赤裸裸地撕開。
關子沐毫不在意他的反應,硬幣在他指間急速旋轉,發出細微的嗡鳴:“第二癡:癡迷計算機。蘇省紅盟的核心成員之一,技術過硬,一度誌同道合。後來呢?你覺得紅盟的路子太溫和了?還是被鬼市那群魑魅魍魎徹底激怒了?你自起爐灶,拉起一票跟你一樣很傻很天真的愣頭青,成立遊俠聯盟!”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讚賞的嘲諷,“一群理想化的技術瘋子,天真地以為能用鍵盤和代碼蕩平汙穢!你們像飛蛾撲火一樣衝向鬼市,試圖撕開那層黑幕…結果呢?逼出了最強的‘幽靈’:我那親愛的妹妹關青禾!撞得頭破血流,聯盟風流雲散,一直欣賞你們風光無限的網安大隊長陸正風成了階下囚。這份‘癡’,這份近乎愚蠢的、不計代價的孤勇,是不是刻在你骨子裏的?”
祝一凡的呼吸變得粗重,遊俠聯盟的潰敗,戰友們的離散,是他心中另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關子沐連這都知道!
“至於第三癡…”關子沐的聲音忽然壓低,帶著一種秘而不宣的調侃,“癡迷塔羅。不,更準確地說,是癡迷算法預測,癡迷尋找那虛無縹緲的確定性和命運邏輯。你成了體製內那些心照不宣的算法神棍。”他嗤笑一聲,“多諷刺啊!那群整天把‘唯物主義’掛在嘴邊的領導,一麵苦口婆心勸你不要搞封建迷信,一麵又偷偷摸摸找你,讓你用那套算法模型給他們‘算’前程,‘卜’吉凶,‘測’對手。他們需要你這柄帶著神秘色彩的‘刀’,卻又鄙視你握刀的方式。是吧?你滿足他們,又利用他們,在這荒誕的遊戲中尋找一絲掌控感和…樂趣?”
祝一凡沉默了。關子沐的每一句話,都像重錘敲打在他靈魂最深處最不堪、也最堅守的角落。他引以為傲的清醒或許隻是一種更深的自欺欺人。
看著祝一凡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憤怒、難堪、被戳穿的窘迫、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共鳴,關子沐收起了譏諷,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銳利和…鄭重。
“祝一凡,我找你合作,不是因為你有多圓滑世故,也不是因為你手裏有多少權力資源,作為關山的兒子,你的這些對我來說,就是杯水車薪。”他向前一步,再次清晰地伸出手,那隻手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可恰恰是因為你這該死的‘三癡’讓我動容,你為了心中那點不肯熄滅的‘道’和‘理’,可以不顧前程提筆痛斥,可以飛蛾撲火自建聯盟,可以用自己都覺得荒誕的方式在體製的夾縫裏周旋!你忠於的不是哪個陣營,而是你自己那顆還沒完全死透的、不合時宜的癡心,我說的對吧!”
“所以,我找你!”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宣判:“你,和我一樣,是這個世界最後的、頑固的、注定頭破血流的理想主義者!”
“而這樣的人…”關子沐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祝一凡,投向了那個潛藏在湖跺陰影深處的危險存在,“才是關青禾那種將一切都精確計算、將所有人都當作可利用資源的、極度自私的精致利己主義者的天然克星!她可以預測規則內的一切,卻永遠算不透一個‘癡人’不顧規則、不計後果的反擊!你的‘癡’,你的‘理想主義’,是我們對抗她那冰冷理智最鋒利的武器!也是摧毀關山集團那腐朽根基最致命的楔子!”
包間內死一般的寂靜。
窗外,黎明的灰藍色調正在被天光一點點稀釋,但室內的陰影卻仿佛更加濃重。關子沐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鐵水,澆鑄在祝一凡的心上,燙得他靈魂震顫,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破釜沉舟的吸引力。
最後的理想主義者?祝一凡咀嚼著這幾個字,嘴角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看著關子沐那隻懸停在冰冷空氣中的手:那隻屬於一個“死人”,一個比他更徹底掙脫了規則束縛的“癡人”。
良久,祝一凡緩緩地、帶著一種認命般的決絕,抬起了自己的手。
宿醉帶來的沉重感似乎在這一刻消散了,某種沉寂已久的東西在他眼底深處重新燃起微光。
大兩隻手,一隻冰冷穩定如同精密儀器,一隻還帶著宿醉後的些許虛浮,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跨越了詐死與欺騙的鴻溝,緊緊握在了一起。
沒有慷慨激昂的誓言,隻有冰冷掌心傳遞的力量和無言的契約達成。
合作,開始了。
一明,一暗。目標:埋葬關山建立的鬼市黑暗帝國,摧毀幽靈和她的暗黑網絡。
以理想主義之名,向這個冰冷的世界,發起一場絕望而瘋狂的反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