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噩夢重現

字數:4693   加入書籤

A+A-


    1、
    祝一凡消失了整整十天,終於回到了交警隊那間彌漫著油墨與灰塵氣息的辦公室。出乎意料,一貫苛責如刀的隊長廖得水,竟未置一詞。那沉默本身便是最響亮的證詞:他與那神秘如斯的鬼市,必然有著千絲萬縷,不可言說的關聯。
    傷愈的祝一凡壓下喉頭的疑問,沒有向上舉報,隻是將沉默揉碎了,更深地埋進繁複的卷宗與路口監控閃爍的光影裏。
    與此同時,情緒的濕冷裹挾著關青禾。她推開那扇名為家的門扉,迎接她的並非慰藉的燈火,而是一片凝固的、仿佛能將靈魂吸吮殆盡的濃墨般的黑暗。她沒有伸手去觸碰冰冷的開關,任由那粘稠、帶著寒意的墨色包裹上來,擁抱著她疲憊的身軀。仿佛這片無邊的黑寂,才是唯一能容納她的庇護所,暫時吞噬掉心底翻江倒海的委屈、被荊棘纏繞勒出血痕的憤怒,以及那令人窒息、無所適從的茫然。
    2、
    祝一凡刻薄的目光,帶著淬毒的尖棘,頑固地盤踞在她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更深的刺痛。
    越是掙紮,那無形的毒藤便勒得越緊,刺入得越深。
    她攥緊拳頭,指甲狠狠嵌入掌心肌膚,滲出血腥的凹痕,但那微弱的銳痛,在她心底那片被背叛與誤解徹底撕裂的曠野上,渺小得如同塵埃,不值一提。
    “人心是世上最幽深的迷宮,”她無聲地咀嚼著這苦澀得近乎殘忍的真理,“越想靠近光源取暖,越容易在下一個轉角徹底迷失,永墮黑暗。”
    “砰!”摔門的力道在狹小的空間裏掀起一股躁動的氣流,角落裏厚重的窗簾被猛地掀起一角。
    清冷的月光,如同窺伺已久的幽靈,瞬間鑽了進來,精準地潑灑在梳妝台那麵橢圓形的鏡子上。而就在鏡框邊緣的木質紋路裏,一點極其細微、突兀的金屬反光,像黑暗中驟然睜開的、毫無溫度的冰冷複眼,帶著非人的惡意,猛地攫住了她的視線。
    關青禾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在血管裏凝固了一刹那,隨即,心髒以近乎炸裂的頻率瘋狂擂動,沉悶的撞擊聲在胸腔裏回蕩,震耳欲聾。“見鬼,這是什麽?!”
    人生最大的諷刺莫過於此:你自以為超然地冷眼旁觀,殊不知早已在他人精心編排的劇本中,濃墨重彩地登場。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她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母獸,咆哮著撲向梳妝台,雙手粗暴地抓住鏡框,指甲刮擦木質邊緣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嘯。鏡子被野蠻地拆下、翻轉。一個微型*****,如同吸附在腐肉上的醜陋水蛭,赫然鑲嵌在鏡框內部的隱秘角落。
    那幽深的鏡頭,像一個通往無盡深淵的黑洞,正冷酷貪婪地吞噬著房間最私密的景象,尤其是那張承載過無數親密與謊言的大床。
    “操!”一聲壓抑到變形的怒吼撕裂了死寂的空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她雙目赤紅,發瘋般抓住那連接攝像頭的細微導線,用盡全身力氣撕扯、絞斷!
    混亂的思緒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閃電,瞬間貫通。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糾纏過後,祝一凡總會那麽不經意地,將脫下的衣物精準地覆蓋在鏡麵之上。她還曾嗤笑他那近乎偏執的“儀式感”!原來…原來那根本不是怪癖!是刻意的遮掩!是精心的防備!像一個經驗老道的獵人,在不動聲色地掩蓋布下的致命陷阱?
    令人寒意森然的是:這雙窺伺的眼睛,可…根本不是她關青禾的!是誰?!是她那懦弱無能、蜷縮在陰影裏如蛆蟲般的前夫?是聶風雲那個刻薄偏執、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母親?還是那些被她如瘋狗般窮追不舍、早已恨她入骨的亡命之徒?陰冷的恐懼如同無數條濕滑冰冷的蛇,纏繞上她的四肢百骸。無形的幽靈早已滲透了她自以為銅牆鐵壁的堡壘,連這方寸之地最後一絲尊嚴和私密,也已被徹底窺透和無情踐踏。
    巨大的、幾乎要將她靈魂碾碎的屈辱感和冰冷的恐懼讓她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
    幾乎是求生本能般,她抓起手機,指尖冰涼僵硬地點開通話鍵:祝一凡的號碼。
    無人接聽。隻有冰冷的忙音,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再撥。依舊是漫長的、令人心悸的、吞噬希望的沉默。
    第三次按鍵,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終於,漫長的等待後,機械的等待音消失了。
    然而,聽筒裏傳來的,卻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慵懶,絲綢般光滑,卻滲透著一種居高臨下、事不關己的傲慢冰涼。
    “你是誰?!”關青禾的聲音繃緊成一根拉到極致、瀕臨斷裂的金屬弦,每一個字都帶著刮擦般的嘶啞。
    “我是誰?這不重要。”女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玩味的、近乎殘忍的冷漠,像是在隔著玻璃欣賞困獸徒勞的掙紮,“重要的是,你關心的這位祝警官…嗬,他的命,快沒了。”
    話音未落,手機屏幕劇烈震動,一段視頻如同索命符咒,毫無征兆地彈了出來。
    4、
    畫麵劇烈抖動:祝一凡被粗糲的繩索以極其屈辱的姿態捆綁在嶙峋的礁石上,半邊臉浸在暗紅的血汙裏,眼神渙散,隻剩下生物本能的求生欲。最令人絕望的是畫麵邊緣:冰冷、渾濁的海浪,正以緩慢而極其精確而不容反抗的速度,一寸一寸,漫過他起伏的胸膛,爬上脖頸,冷酷地逼近下頜。
    每一次浪湧拍岸,都像是死神在無情地揮舞著鐮刀,進行著宣告終結的倒計時!
    “你們是張得祥的人?!”關青禾目眥欲裂,對著話筒嘶吼,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破裂扭曲,“放了他!這事跟他沒關係!冤有頭債有主!有本事衝我來!”
    “嗬…”聽筒裏傳來一聲輕蔑至極的嗤笑,如同毒蛇在黑暗中毒信嘶嘶,“關小姐倒是有幾分令人意外的…血性。可惜啊,匹夫之勇,在真正的風暴麵前,不過是…”她頓了頓,吐出冰冷刻薄的判決,“螳臂當車。”
    那笑聲裏充滿了對渺小反抗的極致嘲弄。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關青禾強迫自己狠狠地、深深地吸進一口冰冷的、帶著鐵鏽味的空氣,試圖壓下胸腔裏翻湧的、足以焚毀理智的殺意。她的聲音凍結成萬年玄冰,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劇毒的冰錐,精準地刺向聽筒:“別墨跡了,直接說!你們要什麽?!”
    “簡單。”對方的聲音變得輕柔,卻帶著一種詭異的、催眠般的蠱惑力,“那個反骨仔聶風雲,從鬼市這裏拿走的核心證據。還有…他吞掉的那筆錢。”語調一轉,“為表誠意,我們隻要證據。錢?一分不要。東西到手,祝警官自然能安全上岸。”仿佛施舍了一個天大的恩賜。
    視頻裏,海水已無情地淹至祝一凡的下頜,他被迫將頭死命後仰,喉結在冰冷的空氣中絕望地凸起,望向灰蒙蒙天空中自由盤旋的海鷗,死亡的陰影濃重地籠罩下來。然而,就在這徹底的絕境中,滿臉血汙的祝一凡聽到關青禾的聲音,竟咧開一個染血的、近乎瘋狂的笑容,用盡最後的力氣嘶啞地吼了出來:“青禾!別給他們!我死不了!相信我!別上當!”
    “啪啪!”兩聲沉悶如重錘砸在沙袋上的鈍響,清晰地穿透聽筒。視頻鏡頭劇烈晃動,祝一凡的頭顱猛地向一側歪倒,痛苦的悶哼被強行壓抑在喉嚨深處。
    關青禾的心仿佛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揉捏、撕裂,痛得讓她眼前發黑,幾乎無法呼吸。尖銳的恐懼和憤怒瞬間刺穿了她試圖構築的冰冷盔甲。
    “住手!別動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尖叫,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和絕望,“我給你們!證據我全給你們!!”
    5、
    “美女果然痛快!比這個墨跡男強多了!”對方輕笑一聲,下達最終的指令,如同冰冷的鎖鏈,“為確保沒有備份…立刻發送到這個號碼。記住,”那最後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針直刺耳膜,“耍任何花樣的代價,你都承受不起。”
    關青禾眼中寒光爆閃,那絕非屈從的光,而是獵人鎖定獵物要害時,冰冷、致命、無機質的鋒芒。她的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行雲流水般舞動,精準得如同最鋒利的手術刀。按要求發送加密文件包的瞬間,一個如同跗骨之蛆、蟄伏在數據流最深處的追蹤木馬,也悄然無聲地、完美地植入其中。
    文件發送成功的提示框剛剛彈出,通話便被對方毫無憐憫地粗暴地掐斷。
    “嗬,張得祥的人,果然都是些言而無信的小人…”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宛如寒冬刀鋒的笑意,那笑意裏沒有驚訝,隻有冰冷的了然和沸騰的、一觸即發的殺機。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在煎熬壓抑、令人窒息的十分鍾後,那隻被特意忽視的備用手機屏幕驟然亮起,如同黑夜墳塋中爆開的幽綠色磷火。
    一條精準無比的定位信息躍然其上:陽射縣,東灘,私人海灘。清晰的經緯度坐標,如同罪惡的精確坐標,清晰地指向了深淵的巢穴。
    “狩獵這一刻起,才開始…”關青禾低語,聲音低沉卻蘊含著足以焚毀一切阻礙的烈焰,複仇與拯救的火焰在她眼底熊熊燃燒,瞬間燒盡了殘餘的恐懼與彷徨,“真當我幽靈的稱呼…是白給的麽?”
    沒有絲毫猶豫,她將這條沾染著血與恨的坐標信息,迅速轉發給了備用手機上那個剛剛亮起、宛如夢魘重現的聯係人名字:聶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