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前任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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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浸透了廖得水辦公室的百葉窗。
當黎明推門而入時,牆上的石英鍾恰好停在17:17。 兩個豎立的數字像兩具無言的屍體,沉默地見證著這場即將上演的權力絞殺。
兩人寒暄了一會,旋即進入了交火模式。
“稀客啊,黎主任!”廖得水從真皮座椅上微微欠身,長發打在了眼簾處,他輕輕一撩將其挪開,閑不住的手中,鎏金打火機在他指間翻飛,火苗在瞳孔裏跳動,映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
“老廖,我們督察部的茶可不好喝啊。”黎明的手指在實木辦公桌上劃出五道陰影,“祝一凡的傷,你們交警隊還打算裝聾作啞到幾時?”
“什麽?他受傷了?”廖得水眉梢微挑,打火機“啪”地合上,金屬碰撞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裏格外刺耳,“老黎,這祝一凡請的可是事假!母不知哈!”他故意用粵語拖長尾音,像在欣賞黎明逐漸繃緊的下頜線。
這是在挑釁?
黎明忽然笑了,那笑聲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這麽說,你並不知情?”
“恩,這丫的屬於瞞報,我還真不知道。”廖得水重新打開打火機,火苗竄起的一瞬,他看見黎明胸前的督導組徽章反射出一道冷光,正刺在自己喉結上。打火機外殼金屬開合的脆響像子彈上膛。
“廖大,”黎明的嗓音如同砂紙摩擦玻璃,沒有絲毫寒暄的意味。他徑直走到辦公桌前,影子沉沉地壓向廖得水,“祝一凡差點被人做成第二個徐萍,你們交警隊是熱門單位,已經上了湖跺熱搜,還打算裝聾作啞到幾時?還是說,這正是你們想要的事假結局?”
黎明這話裏有話,直指自己和鬼市的關係。廖得水演技爆棚,他拖長了語調,像是從記憶深處費力挖掘信息。
黎明忽然嗤笑一聲,那笑聲像冰淩碎裂,寒意刺骨。
“裝得一手好糊塗。行,就算你毫不知情。”他俯身,雙手撐在光滑的桌麵上,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如刀,直刺廖得水眼底,“那費大公子也一同請了事假?剛好避開一場差點要他命的意外?”黎明突然俯身,袖口蹭過煙灰缸,帶起一陣死灰複燃的焦味。
廖得水素喜拍費剛的馬屁,和費青書的關係更是人盡皆知,黎明點出要點,辦公室驟然降溫。
這黎明知道的不少啊。廖得水後頸的汗毛豎了起來。
他慢慢靠回椅背,手指在桌下悄悄攥緊。
“黎明!”他聲音低沉,帶著赤裸裸的威脅,“提醒你一句,你不過是個縣級公安係統的督察部主任。鹹鹽吃多了齁著了?費家在這裏是天,不是你這塊小雲彩能遮得住的。”
“是嗎?”黎明不慌不忙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亮起的冷光瞬間驅散了辦公室的暮色。那束光正刺在廖得水的喉結上,如同瞄準鏡的紅點。“巧了,”
黎明臉上浮現出一種近乎憨厚的、卻讓人心底發毛的笑容,“今天剛被市長拉進了區縣督導組的大群。張市長@全體成員,強調堅決肅清執法隊伍毒瘤,絕不姑息。”
此刻,一旁魚缸裏的血紅龍魚突然猛烈擺尾,撞得玻璃“咚”的一聲響。廖得水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他猛地轉動座椅,將身體徹底隱入百葉窗切割出的鋒利陰影裏,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黎明,你這是鐵了心要給人當槍使?什麽正義?什麽公平?不過是你死我活的遊戲。老費也不是孤島,張林能吃的死死的。這麽說吧,他身後盤根錯節的樁子,隨便倒下一根,砸死的螞蟻裏,也不會少了你的名字!你不怕?”
“怕!我當然怕!”黎明的回答斬釘截鐵,他彎腰,狀似隨意地係著鞋帶,露出的手指卻呈現出一種屍僵般的青白色。“可我的目標是:在我倒下之前,沒人能再動我的人。尤其是祝一凡!他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苗子,也是這灘渾水裏,還能透出點光的人。”說著,他直起身,身影在暮色中被拉得異常高大,像一堵絕望而堅韌的牆。“不管你們有多少齷齪,這個底線,誰碰,我跟誰死磕!廖大,我今天是來提燈的,也是來埋線的:再有一次類似祝一凡的事件,我們就在市常委的會議室裏,好好掰扯掰扯!”
“提燈?!埋線?!”
廖得水像是被點燃的炸藥桶,猛地一掌拍在桌麵上,震得筆筒文件跳起。他霍然起身,長發甩動,幾步逼到黎明麵前,鼻尖幾乎貼上對方的眼鏡片,獰笑道:“黎明!少特麽在這兒跟我唱高調!殺雞儆猴?撿軟柿子捏?你他媽有種直接去掀費局的桌子,捅張書記的馬蜂窩啊!跑我這來吠?當我廖得水是你們這幫人砧板上的魚腩?老子告訴你,”他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最後幾個字,帶著血腥味:“我!不!是!軟!柿!子!”
黎明沒有回答。他臉上的憨厚笑容早已消失殆盡,隻剩下一種冰封般的平靜。他抬手,正了正胸前那枚在暮色中閃著幽暗光澤的督導組徽章,轉身走向門口。
厚重的皮鞋踏在地毯上,發出沉悶如鼓的回響。推門離開前,他最後瞥了一眼牆上那口鍾:猩紅的“17:17”如同兩行凝固的血淚。
發動機的轟鳴聲撕裂了窗外的寂靜。緊接著,窗外的香樟樹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瘋狂搖晃,數百片枯葉如驟雨般密集地拍打著玻璃,發出令人心悸的劈啪聲,宛如無數亡靈在絕望地鼓掌。
“操!操!操!”門在黎明身後關上的瞬間,廖得水積蓄的暴怒徹底爆發。
他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歐式沙發,巨大的慣性帶著沙發撞向角落的巨大魚缸。
“嘩啦!轟!”水晶玻璃應聲炸裂,昂貴的地毯瞬間被腥鹹的水浸透。那條象征地位的血紅龍魚在碎玻璃和水中徒勞地撲騰,鰓蓋瘋狂開合,卻發不出絲毫聲音,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廖得水自己。“一群土狗瓦雞,都特麽的跟我擺譜!”他像一頭困獸般嘶吼,抓起沉重的煙灰缸狠狠摜向牆壁。又一聲脆響,瓷器碎裂如星辰隕落,白瓷片在燈光下濺射著冰冷的光。塵埃與憤怒在空氣中彌漫、沉降。
2、
“咚咚咚!”
三下沉悶克製的敲門聲,精準得如同為此刻量身定製的喪鍾。
廖得水胸膛劇烈起伏,他猛地抬手,用掌心粗暴地抹過臉頰,仿佛要將失控的情緒一並拭去。再開口時,聲音已強行壓入深潭般的平靜:“進來。”
一臉喜悅的龐彪推門而入,目光迅疾掃過滿室狼藉,瞳孔瞬間緊縮如針尖,卻又在下一秒若無其事地挪開,仿佛闖入的隻是一片尋常廢墟。他反手,“哢噠”一聲,門鎖落下,隔絕了外界的窺探。聲音壓得極低,帶著鐵鏽摩擦的質感:“黨委,出事了!”
“別神叨叨的,有屁快放!”廖得水暴躁地一腳踢開腳邊的玻璃殘骸,清脆的碎裂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龐彪的手探入考究的西裝內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掏出一個扁平的牛皮紙信封。他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如同吞咽一塊燒紅的炭:“有人…拍了您和崔主任……在七龍酒店的照片。”他甚至不敢直視廖得水的眼睛,“擁抱,還有…貼著麵頰的親吻。角度刁鑽得很,在他們打算使用前…我給截下來了。”空氣驟然凝固。
“什麽?”廖得水的表情瞬間石化。
他緩慢地、近乎儀式般地接過那薄薄的信封,手指觸碰到紙張邊緣時,涼意如蛇信般瞬間纏上指尖。抽出照片,畫麵映入眼簾:酒店走廊曖昧的光線下,他與崔媛媛姿態親密,她的紅唇仿佛一枚烙印,清晰印在他側臉。
那鏡頭捕捉的不僅是瞬間,更是精心炮製的毒藥,將一分曖昧熬煮成了十分罪行。
“是誰?手段如此下作?”廖得水的聲音幹澀嘶啞,仿佛聲帶被砂紙磨過,那一瞬間,他腦海迅速地閃過了十多人的名字。
龐彪額角滲出細密汗珠,他飛快地瞥了廖得水一眼,聲音更低:“不能說。我們達成了協議,這照片是…高價買來的。”他急忙補充,帶著急於撇清的倉惶:“我私人下的單!與公款絕無半點瓜葛!”
廖得水忽然仰頭,抬手撩開額前散落的長發,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
那笑聲在空曠的辦公室裏回蕩,像碎冰摩擦著骨頭縫,激得龐彪後背汗毛倒豎,寒氣直透脊髓。“直說,你的價碼!”廖得水一下子止住笑,目光如淬了毒的鉤子,直刺龐彪。
“林教導走了,他那間向陽的辦公室還一直空著…”龐彪的手下意識地搓揉著,指節泛白,“挺…挺浪費的。”
暗示赤裸裸地懸浮在空氣中。
“要我推薦,去掉那個代字是吧!”廖得水捏著照片的兩端,手腕一翻,“嘶啦”一聲脆響,照片被硬生生從中撕開。他動作果斷,卻唯獨留下了崔媛媛所在的那一半殘片,在指間撚動。“可…憑這點東西,就想搭上我的船?”
他語氣輕蔑,“你買的隻是幾張紙片,我要的,卻是一條能替我撕咬,也甘願被撕咬的忠犬。”
龐彪腮幫肌肉猛地繃緊,眼中狠厲之光一閃而逝,如同暗夜裏劃過的狼瞳:“黨委!我可以是一把見血封喉指哪打哪的尖刀!您看,我在交警這一畝三分地深耕多年,根須盤錯,哪個犄角旮旯都透亮的。隻要您肯給個機會,”他上前半步,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狂熱,“別說一個教導員的位置,就是閻王爺的生死簿,我也敢提筆給您改了它!”
權力交易的本質,有時便是用靈魂做籌碼,換取一個充當魔鬼劊子手的機會。廖得水眸光一凝。辦公室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有角落破裂魚缸裏殘存的水滴,一滴,一滴,緩慢而固執地敲打在浸濕的地毯上,發出微弱卻清晰的“嗒…嗒…”聲,如同生命流逝的倒計時。
他忽然勾起嘴角,那笑容卻沒有絲毫暖意。
他招手,示意龐彪附耳過來。幾句低沉私語,如同毒蛇吐信,鑽進龐彪耳中。
“啊!玩這麽大?!”龐彪臉色瞬間褪盡血色,慘白如紙,隨即又如同醉酒般漲得通紅,呼吸急促,“這…這…是不是…太冒險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投名狀嘛,要舍得下本錢!”廖得水不知何時摸出一個銀色打火機,在指間靈活翻轉。
“哢嚓”一聲,幽藍的火苗倏然竄起,跳躍的光芒扭曲地映照著他陰鷙的側臉輪廓,“成了,教導員辦公室鑰匙歸你。不成…”他話語輕飄飄一頓,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地板上那幾尾翻著白肚的金魚屍體,“不成,也不過是這池子裏多一條翻了肚皮的魚罷了。”
龐彪豁然一驚,身形也不自覺地晃了晃。 窗外,香樟樹的巨大黑影在慘白的牆壁上瘋狂搖曳、伸展,宛如群魔亂舞。
他的喉結劇烈滾動,像是要咽下什麽極其苦澀的東西。死寂漫長。終於,他頭顱沉重地向下一點,仿佛背負了千斤重擔:“黨委放心,這件事我幹了,包在我身上!”
廖得水嘴角滿意地向上扯動。
他拇指按下,“噌”,幽藍的火舌貪婪地舔舐上他手中殘留的半張照片:吞噬了崔媛媛那張精致而模糊的臉龐。“那我,可就,”他看著火焰中扭曲的麵容灰飛煙滅,眼底深處閃爍著磷火般的算計光芒,仿佛深淵睜開了眼睛,“靜候佳音了。”
門外寒風嗚咽,最後一片枯槁的落葉死死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像一隻從地獄邊緣伸出的、祈求或詛咒的幹枯手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