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梅開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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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議定,病房門猛地被一股蠻力撞開,門板砸在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砰”,仿佛替裏麵的人**了一聲。龐彪那無比油膩的麵龐裹挾著一陣風闖了進來,手裏拎著個色彩鮮豔到有點辣眼睛的果籃。裏麵蘋果飽滿的甜香瞬間霸道地占領了病房空間,強勢地驅散了消毒水的冰冷氣味,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強行溫暖”的尷尬。
他那張總是堆著“職業假笑”的大白臉上,此刻寫滿了誇張到近乎浮誇的關切:“哎喲!祝老弟!住院都梅開二度啊!佩服佩服!”聲音洪亮得能震落天花板上的浮塵,生怕走廊盡頭聽診的醫生不知道這裏有位深情款款的探病者,“最近你走了背字兒,老哥哥我這心啊,揪得跟擰麻花似的,簡直是徹夜難眠!”
祝一凡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毫無感情色彩的嗬嗬,聽起來像漏氣的輪胎:“老白,小場麵,蹭破點油皮,您這關心太過,我都快出院了,還勞您大駕費心。” 他的目光卻像精準的雷達,越過那張情深意切的大白臉,牢牢鎖定在龐彪握著水果刀的手上。他驚愕地發現:那雙手穩得嚇人,如同焊死在精密儀器上的液壓鉗。隻見寒光閃閃的刀鋒以一種近乎優雅的姿態在蘋果表皮上遊走,果皮連綿不斷地垂落,每一寸削下的弧度都精確得像用圓規畫出來的,均勻得令人頭皮發麻。
這位表麵一身江湖草莽氣的大白,據說有特種兵的背景,骨子裏依舊是那個能把炸彈當樂高拆的冷酷專家,削個蘋果都像在拆彈。
龐彪將削得光滑如鏡、連果肉都仿佛拋光過的蘋果遞過來,頗為語重心長,仿佛下一秒就要歃血為盟:“祝老弟,老哥哥我可是肺腑之言啊!湖跺電視台當年那‘四朵金花’,朵朵都是淬了劇毒的食人花。聽哥一句勸,有多遠躲多遠!色字頭上何止一把刀啊。” 他話鋒一轉,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向張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不信?你問問老張,他可算是混跡花叢裏的老江湖了,門兒清!”
張明立刻無縫銜接,嘴角勾起一抹帶著戲謔的弧度:“可不嘛!食人魚群裏的交配舞,遠觀是藝術享受,靠近則是在待辦葬禮。”
兩人目光在空中“叮”地一碰,仿佛達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肮髒交易,隨即心領神會地咧嘴一笑。窗外的陽光慷慨地潑灑在他們臉上,卻死活照不透兩人眼底那兩潭深不見底的墨汁。
2、
“精辟!絕對至理!隻可遠觀!不可…”龐彪立馬拍著大腿高聲附和,仿佛張明剛發表了年度最佳箴言。
看著這兩隻老狐狸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得可以去演雙簧,祝一凡嘴角扯出一絲苦澀又諷刺的弧度:“我?敢招惹她們?我巴不得離她們十萬裏遠!可這倒黴催的厄運,就像嚼過的口香糖,死死黏在鞋底,甩都甩不掉。”
龐彪一愣,隨即猛地一拍大腿,那動靜差點把病床震塌:“哎喲!祝老弟!你這波假謙虛,凡爾賽本賽啊,可謂是低調奢華有內涵!”
張明迅速跟進補刀,火力全開:“就是!老祝,你這潛水的深度,比特麽馬裏亞納海溝還深!‘低調’得令人發指!”
兩人像是又找到了共同的笑點,或者說找到了共同吐槽祝一凡的機會,爆發出一陣心照不宣充滿塑料兄弟情的大笑。盡管各自心懷鬼胎,分屬不同的棋局,但在某個奇特的頻道上:比如對“漂亮女人約等於致命武器”這件事的深刻認知和理解上,兩頭老狐狸竟詭異地達成了戰術共識。
陽光下的塑料同盟,脆弱卻真實地存在了那麽幾秒鍾。
祝一凡差點被他們的惺惺相惜閃瞎了眼。
“老白,老祝,班兒上還有一堆破事,我先撤了!”張明見縫插針,演技爆發,做出一副火燒屁股的忙碌狀,起身告辭。
這撤退時機拿捏得剛剛好。
龐彪卻沒動,大喇喇地在祝一凡病床邊一屁股坐下,舒服地翹起二郎腿,擺出一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他狀似隨意地閑聊,話語卻如同包裹著蜜糖的毒針,看著張明遠去,精準地瞄準了目標:“嘖,老張這人啊,可是咱交警隊出了名的天坑,自帶團滅光環。老祝,你這雙火眼金睛可得擦得倍兒亮!千萬別被他那張破嘴忽悠瘸了,跟他組隊…不然啊,”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祝一凡,“輕則晦氣纏身,喝水塞牙縫,重則…嘿嘿,前程盡毀,連褲衩都得賠進去。”
這威脅段位很高,裹著為你好的糖衣。
祝一凡心中冷笑一聲:“魚兒開始咬鉤了。”麵上他卻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點點後怕,微微蹙眉:“哦?老白,有這麽邪乎?多謝提醒啊!不過他今天倒也沒說啥特別的,就東拉西扯,順便…唉,提了一嘴…” 他故意停頓,仿佛在回憶無關緊要的瑣事,“…那個空出來的教導員位置…”
“什麽?教導員?!不是老廖已經答應他副…” 這幾個字如同高壓電擊,精準地戳中了龐彪最敏感最核心的利益神經。他整個人像被強力彈簧從椅子上彈起來,偽裝出來的悠閑蕩然無存,雙眼瞬間瞪得像銅鈴,身體繃得筆直,“他也想?真魔幻啊!”那抓耳撓腮的架勢,仿佛有人要動他祖傳的寶貝疙瘩。
祝一凡心底的冷笑轉成了無聲的嘲諷:上鉤了!他麵上卻依舊波瀾不驚,甚至帶著點無奈:“還能幹嘛?找我探探口風唄,想看看在鄭老板那邊…他有沒有那麽一絲絲的希望。”他的語氣隨意得像在談論天氣。
“教導員”這個香餑餑徹底讓龐彪忘了自己潛伏的終極使命。他猛地探身,鐵鉗般的大手死死攥住祝一凡的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臉上硬擠出一種殷切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聲音卻壓得極低,帶著赤裸裸的脅迫和真誠的誘惑:“祝主任!大兄弟,這事兒你可得把屁股坐穩了。立場要堅定啊!張明那小子,滑不溜秋跟抹了油的泥鰍似的!他要是真爬上那個位置…” 他湊得更近,唾沫星子都快噴到祝一凡臉上了,“你我兄弟,以後就等著被他穿小鞋穿到磨破腳後跟吧。可看準了啊,咱倆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一條戰壕的兄弟!”
這兄弟情,來得比龍卷風還快。祝一凡沉默了幾秒,眼神裏透著一絲被嚇到的茫然和“弱小無助”,緩緩卻堅定地抽回自己差點報廢的手腕,語氣淡漠得像在念說明書:“白哥,您太高看我了。我算哪根蔥?不過是個跑腿打雜的小角色,連遞句話的門縫都找不到。你們這些神仙打架,”他頓了頓,故意把方向指向別處,“該燒香的,是廖大那座廟,或者楊明天局長那尊真佛吧?”
“這倆貨不是關鍵!”
龐彪眼珠滴溜溜一轉,仿佛高速運轉的CPU在分析利弊,臉上瞬間又切換成推心置腹、掏心窩子的表情:“不不不!老哥哥我啊,更看好咱們鄭政委!那格局,那魄力,前途無量,老弟你,金光大道就在腳下!”他重重一巴掌拍在祝一凡沒受傷的肩膀上,拍得祝一凡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他麾下衝鋒陷陣的先鋒猛將。絕對的明日之星!未來扛大旗的料!猛將兄!”這馬屁拍得震天響。
我都成猛將兄了!
祝一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帶著濃濃譏誚的假笑:“失敬失敬!沒想到白兄還會看相摸骨呢!龐半仙,要不,勞您駕也給我掐算掐算前程?看看我這‘明日之星’啥時候能發光發熱?”
這揶揄,就差直接說他放屁了。
龐彪那張大白臉“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血色來得快去得更快,瞬間又緊繃起來恢複嚴肅,語氣莊重得像在宣讀中央文件:“咳!這前程嘛…隻要你堅定不移,路線正確,緊跟組織步伐…”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官腔,“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坦途!”這口號喊得,自己聽著都虛。
“那...承您吉言咯,”祝一凡半真半假地笑了笑,“看來以後我得隨身帶把水平儀和遊標卡尺,時刻量量自己步子正不正!歪沒歪嘍!省得辜負了白哥你的金口玉言!”
整整半個小時的太極推手,充斥著毫無營養的***、塑料友情和精心設計的陷阱。龐彪帶著滿肚子未盡的試探和被“教導員”一職勾起的熊熊焦慮,終於起身告辭,背影都透著一股心不在焉的煩躁。
病房重歸寂靜,隻剩下消毒水味和殘留的廉價果香。
祝一凡眉頭微蹙,一絲困惑爬上心頭:這個龐彪,對八年前那樁深埋地底的舊案線索,反應近乎為零。他更像是……一條被權力血腥味吸引過來的禿鷲,主動闖入了這場風暴的核心漩渦。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麽?這背後的真相如同一位戴著千層麵具的舞者,在曆史的塵埃中癲狂旋轉,你永遠猜不透,下一曲終了,她揭下的會是哪一張虛偽的臉孔。
迄今為止,除了徐萍那件事和龐彪有著複雜的聯係之外,這龐彪隻能算是半個“惡人”和幫凶,祝一凡對徐萍的情愫也偏複雜,因此對龐彪的行徑並沒有多少的排斥…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個看似奸商一般的家夥,可堪為我所用?”
他翻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筆尖懸停,隨即重重落下“龐彪”兩字。緊接著,一個巨大、扭曲、仿佛帶著嘲諷意味的問號,如同懸在名字上方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被狠狠地深深地刻在了下方,力透紙背。
那問號,團團的,就像是傳說中的大白,此刻正咧開一張訕笑的大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