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風霜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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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微露,窗欞上的薄霜尚未化盡。關青禾右眼皮毫無征兆地狂跳起來,細微而密集,仿佛有無數冰冷的鼓槌在脆弱的神經末梢上瘋狂敲打,震得她心煩意亂。
昨夜肖綽決絕離去的孤獨背影,此刻如同一根淬毒的倒刺,深深紮進她心口,每一次心跳都牽扯出綿密的鈍痛。
“這小妮子…真把我丟進黑名單了?”她掏出手機,指尖劃過冰涼光滑的屏幕,熟悉的號碼撥出,回應她的,卻隻有語音信箱那機械而空洞的回響,一遍遍重複著無人接聽的提示,如同一顆沉入漆黑深海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漣漪。
一絲苦澀的笑意爬上關青禾的嘴角,彌漫在唇齒之間,帶著難以言喻的失落。她抬眸望向窗外,最後一縷掙紮的殘陽正被翻湧如墨的厚重烏雲無情吞噬,鉛灰色的天幕重重壓下,將偌大的天地瞬間拖入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囚籠。
與窗外的陰霾截然相反,交警大隊七樓的某間辦公室內,空氣卻灼熱得仿佛要燃燒爆炸.那個平日裏跋扈張揚如鷹隼、令人望而生畏的廖得水大隊長,此刻卻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凶獸,焦躁地在鋪著厚地毯的空間裏踱步。昂貴的意大利皮鞋鞋跟重重碾過地麵,發出沉悶壓抑的摩擦聲,每一步都踏在崩潰的邊緣。
他狠狠耙過本就淩亂如草的長發,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一張平日裏趾高氣揚的臉,此刻灰敗得如同蒙塵多日即將碎裂的石膏像,眼底布滿了猩紅的血絲,那是被恐懼和暴怒熬煎的痕跡。內心的驚濤駭浪幾乎衝破喉嚨,他終於停在一個加密通訊器前,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撥通了那個神秘號碼。線路接通,他幾乎是嘶吼著將聲音壓得極低,黏膩得如同從沼澤裏撈出的毒蛇:“老王…湖跺有窟窿…透風了!媽的,透了個大窟窿!”
“老板在,廢話少說!什麽事!”王洋的聲音像一塊淬了冰的鋼板,隔著電波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幹練與冰冷,瞬間切割開線路裏的雜音。
廖得水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仿佛吞咽著燒紅的炭塊,嗓音嘶啞粘稠:“交警的檔案室...混進了‘老鼠’,監控…老子翻來覆去看了八百遍!鑽進來的不是我們百般關注的張明,可那道影子…那道該死的影子,還是出現了!”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辦公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昂貴的實木桌麵竟微微凹陷下去一塊。“像他媽鬼魂纏身!熟悉得叫我心慌,熟得我骨頭縫裏都發冷。”他喘著粗氣,聲音裏透出絕望的疲憊和瀕臨瘋狂的猙獰,“我今早把所有能喘氣的都篩了一遍!不,是篩了三遍!連根他媽的毛都對不上!沒有!什麽都沒有!操!!!”
“老廖!”王洋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強烈的警告與不耐,像一盆冰水當頭澆下,“冷靜淡定!天塌下來現在也輪不到你來頂。老板的計劃正在關鍵推進!一步都不能錯!現在,媛媛那邊,”他刻意加重了這兩個字,如同無形的枷鎖,“情緒不穩,風吹草動都可能要命。你的首要任務,是寸步不離地看好她。確保她是安全的、安靜的!而不是像條瘋狗一樣四處嗅聞、節外生枝!”
“可是老王,那影子...”
“沒有可是…”王洋的聲音冷酷得沒有一絲回旋餘地,“管好你的人!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職責!否則,你知道後果!”話音未落,通訊已被無情掐斷,隻留下“嘟嘟嘟”的忙音,像冰冷的嘲笑回蕩在死寂的房間裏。
廖得水死死攥著通訊器,指節捏得咯咯作響,仿佛要將這冰冷的金屬捏碎。一股狂暴的戾氣直衝天靈蓋。他猛地掄起通訊器,狠狠砸向貼滿昂貴牆紙的牆壁。
“砰!嘩啦!”
通訊器瞬間解體,零件四散飛濺。緊接著,辦公桌上的文件、筆筒、裝飾品,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都成了他宣泄怒火的犧牲品,被狂暴地掃落在地。他像一頭徹底失控的棕熊,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辦公室瞬間一片狼藉,價值不菲的地毯上布滿了碎片和踩踏的汙痕。“影子…媛媛…窟窿…”他喘著粗氣,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滿地狼藉,胸膛劇烈起伏,凶狠的眼神裏交織著恐懼、暴怒和一絲被掐住命門的無助。
2、
同一片沉重的鉛灰色陰霾下,深藏於城市腹地的幽深府邸內,氣壓更低。
張得祥深陷在寬大如王座般的頂級皮椅之中,昂貴的鱷魚皮包裹著他的身軀,卻裹不住那股滲骨的寒意。指尖無意識地、緩慢地敲擊著價值連城的紫檀木桌麵,發出低沉規律的“篤、篤”聲,在過分安靜的書房裏回蕩,如同喪鍾的倒計時。
費青書的落網,絕不是意外。那是一隻精心布置的獵夾,狠狠咬住了他埋在湖跺這潭深水裏最粗壯的根係之一。這費青書是費剛的養子,和老奸巨猾的費剛不同,他對自己極為效忠,是一個值得信任的狗腿。消息傳來的瞬間,他就知道壞了。果然,餘波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湖跺數個由費青書暗中操控、涉及龐大利益的關鍵項目,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合規審查”的冰冷利齒精準咬住,動彈不得。
接下來,進度停滯,資金凍結,相關人員被隔離審查…節奏快得驚人,配合得天衣無縫。說費青書沒在紀委那鐵桶般的審訊室裏吐出點帶血的肉渣?連三歲孩童都不會信!可恨的是,紀委那堵牆密不透風,他多年來耗費巨大心血埋下的那些所謂“暗樁”,此刻竟如同泥牛入海,連一絲縫隙、半點風聲都傳遞不出來。
這種失去掌控的感覺,比刀鋒加頸更讓他焦躁。他甚至沒等天亮,就將心腹王洋召至麵前。
王洋剛在門外掐斷與廖得水那通充斥著暴怒與絕望的通話,踏入書房的門檻,便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化不開的陰鬱濃雲。
他立刻躬身,趨步上前,姿態謙卑得恰到好處,語調卻充滿機巧的揣度與試探性的點火:“老板,廖得水那頭不知死活的強驢簡直是愚不可及。都什麽時候了,還看不清大局!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影子,就亂了,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他那破交警大隊裏瞎折騰,驚惶失措,簡直丟人現眼。他這麽鬧,萬一引得有心人注意,發現了歸墟服務器的真正地址,壞了老板您的大計…”
張得祥冷然一笑,並未立刻接話,反而端起手邊溫潤如玉的頂級汝窯茶盞,輕輕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陰沉的天空,仿佛在談論一件極其遙遠又極其鄙夷的事:“放心,那個霧城,裏麵的東西沒那麽好找。老王,最近的新聞,你看了麽?”他聲音平淡無波,“那個北約的秘書長,居然在萬眾矚目的直播鏡頭前,當眾喊特靠譜爸爸!嗬…絕了。”
王洋立刻跟上,臉上恰到好處地堆砌出鄙夷與迎合:“看了!簡直荒謬絕倫!這些歐美政客,為了利益,連骨頭都是軟的!臉皮?早就扔進大西洋喂魚了!真是…毫無底線!”
“何止那些蠻夷?”張得祥終於緩緩抬起眼皮,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掠過王洋,投向虛空,眸底一絲寒芒如同淬毒的冰針,一閃即逝,“權力的獸籠裏,跪著舔舐主人腳踝搖尾乞憐的鬣狗,從來不分國界。”他輕輕放下茶盞,杯底與托盤發出清脆卻冰冷的一聲“叮”,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實質般落在王洋臉上,嘴角勾起一抹極盡輕蔑、仿佛在看什麽肮髒穢物的弧度:“遙想當年,咱們這位威風凜凜的廖大隊長,不也曾情真意切、涕淚橫流地,想撲到我跟前,喚我一聲爸爸麽?”他頓了頓,欣賞著王洋眼中瞬間凝聚的驚駭,語氣愈發輕柔,卻也愈發殘忍,“可惜啊…被我拒了。我張某人,實在福薄,消受不起一個隻差我幾歲的‘好大兒’!”
“嗬…”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聲,如同碎冰在玻璃上摩擦刮過,讓人頭皮發麻,“他讓我想起唐玄宗那位忠心耿耿的河東節度使…安祿山了。前恭後倨,口蜜腹劍,背後藏著的屠刀,這寒光…可是能映透史書的。”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骨髓,“每一念及此,這個廖得水,便叫人…骨髓生寒呐。”
王洋的眉心驟然擰緊,心頭警鈴如同海嘯般轟鳴。老板這番話,哪裏是什麽閑談舊事?分明是裹著糖衣的誅心之論。提及唐玄宗與安祿山,直指安史之亂。這是在赤裸裸地隱喻廖得水對“貴妃”(毫無疑問,指的是老板的禁臠——媛媛!)起了僭越之心,生了反骨?!廖得水最近對媛媛的過度關心和私下接觸,果然觸碰了老板的逆鱗。
這個尚不自知的狗東西,王洋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脊椎。他立刻將腰彎得更低,聲音壓得如同耳語,帶著絕對的忠誠與狠厲:“老板英明!的確…是該用戒尺,重重地敲打敲打這個昏了頭、忘了自己斤兩的老臣了!讓他好好清醒清醒,記清楚誰是主,誰是仆!明白什麽能動,什麽…想都不能想!”
他加重了“重重地”和“想都不能想”。
張得祥麵上依舊古井無波,那雙掌控著無數人生死的手,卻已無聲地探入寬大辦公桌最深處那個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幽深抽屜裏。
再抽出時,修長有力的指間,已然夾著一疊厚厚的彩色照片。照片的內容,與龐彪之前遞給廖得水、成功將廖得水逼至崩潰邊緣的那份,如同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複刻品。同樣的不堪入目,同樣的致命把柄。隻不過,這份的清晰度更高,角度更刁鑽,足以將照片中那個失控癲狂的廖得水釘死在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張得祥看都沒看照片一眼,仿佛那隻是一疊廢紙。他隨手,極其隨意地,將這疊冰冷刺骨的“催命符”,如同丟棄垃圾般,扔在王洋擦得鋥亮的皮鞋腳邊。動作輕描淡寫,卻帶著主宰生死的冷酷無情。他的聲音輕得像寒冬深夜拂過墓地的陰風,鑽進王洋的耳朵,卻重若千鈞:“青雲那邊…暫時指望不上了。你去,找高娟。”他頓了頓,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珠,“讓鬼市的暗麵交易所,尋幾條…牙口特別好的獵犬,出去溜溜。”
“告訴高娟,”張得祥的目光終於落在王洋身上,那眼神平靜得像在看一件執行任務的工具,“給咱們這位急需醍醐灌頂的廖大隊長,送上一份…終身難忘的教訓。”
“要快。”
“要狠。”
“要…讓他徹底明白,有些念頭,隻要敢動,就會變成…地獄。”
王洋麵色肅然如鐵,後背已被冷汗浸濕,他深深彎下腰,沉聲道:“明白!老板放心!我這就去辦!一定辦得…幹幹淨淨,讓他刻骨銘心!”他眼中閃過一絲嗜血的寒光,彎腰撿起那疊照片,如同接過一道染血的聖旨。轉身離去的腳步,帶著一種執行殺戮任務的決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