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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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身體不錯,卻屢遭陷害,連續住院,祝一凡這次踏入交警大隊的門檻,周身裹挾著一股剛從十八層地獄蒸鍋裏撈出來的戾氣,他徑直懟開秩序中隊那扇搖搖欲墜的薄門板,仿佛這門板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身影如鐵塔般杵在張明麵前,目光淬著冰碴:“我待之以誠,你為什麽要害我?給我一個答案。”
張明從堆積如違章單山的文件後愕然抬頭,眼底掠過一絲真實的驚訝:“喲?老祝,出院了?上次見你,還是石膏裹身、造型堪比兵馬俑的狼狽模樣…”他上下打量一番,語氣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調侃,“嘖,到底年輕,這骨頭還挺硬朗,經得起折騰!”
“少給我扯東扯西的!”祝一凡低吼,聲音壓得極沉,卻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瞬間的錯愕後,張明眼中迷霧散去,隻剩下冰冷的清明:“聶風雲…那虎崽子找你了?然後,你老人家一腳踏進了他精心布置的捕獸夾?”
“他…可是你親手引薦的毒蛇!”祝一凡寸步不讓,“你難道不該自辯,剝開這貨身上層層偽裝的鱗片?”
張明緩緩靠向椅背,指尖無意識劃過桌麵一道陳年裂痕,苦笑如鏽跡蔓延:“其實…畫皮之下,難描人心底色。這小聶子,終究也是斷線的風箏…”他眼神陡然銳利,“怪不得最近廖得水那廝氣勢洶洶的,像捏住了我的七寸,原來根子在這兒!”
祝一凡眉頭緊鎖,困惑如蛛網糾纏:“老張,我聽糊塗了。你究竟是哪座廟裏的菩薩?”
“哪座廟都不是香火鼎盛的主位菩薩,不過是幾座泥胎間飄蕩的孤魂野鬼罷了。”張明坦然道,語氣裏有種被歲月磨礪後的疲憊,“不然,我也不會在中隊長這灘死水裏熬幹了銳氣,還被自以為是的自己人,從背後捅了最痛的一刀。”
祝一凡根本不接茬,說你別打太極,我也在這條路上混跡千年了,不是個新進來的小妖,可以隨便忽悠。
張明不再言語,隻是默默抓起桌上那部磨損嚴重的座機,熟練撥通一個號碼,隨即遞向祝一凡。聽筒裏傳出的聲音簡短有力,如同淬火的鋼釘:“小祝,張明沒問題!”
話音落,盲音刺耳。
放下聽筒,張明的苦笑更深了幾分:“費青書被捕,費剛難逃幹係,輕則調離,重則入獄。市局上下,誰不是夾著尾巴搶著站隊?此刻,老鄭正忙著接收費家空出來的地盤,焦頭爛額,分身乏術。”
“玩呢?!”祝一凡急切道,“破局計劃,可是鄭錚和聶風雲主導,他們若放棄,這計劃還怎麽繼續?”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老祝,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張明點燃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顯出幾分深邃,“我從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尤其是一些破籃子。”他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彌漫如思緒,“老祝,我們入局的初心,是心底那點不肯熄滅的火苗,是那份隻為良知與公義燃燒的心之仰望。它不為權勢變更,不為利益轉移,它就是我們存在的基石。”他遞給祝一凡一支煙,聲音低沉卻帶著穿透力:“我相信這人間並非處處都是染缸,必有清泉流淌之地,朗月高懸之所。然…”他話鋒一轉,帶著冰冷的現實感,“你若已身陷泥沼,掙紮隻會陷得更深。不如先任那腥臭的渾水,漫過你的鞋襪。當所有人都穿著沾滿汙泥的鞋襪走出泥潭,彼此之間,誰還會嘲笑誰腳踝的肮髒?相反,這汙泥會成為最隱秘的標識,無聲宣告:此人,與我同途。老祝,這不是不抵抗投降,是生存之道,是人的本能。張明直視祝一凡的眼睛,目光銳利如探燈,“大不了轉身之後,焚香沐浴,滌蕩身心,永不沾染半分濁流。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在暗流中保全己身,才可能…在漫長歲月裏,慢慢挪動那座壓在理想之上的大山。你明白我的意思?”
“少拽這些雲山霧罩的酸文!”祝一凡嘴上反駁,緊鎖的眉頭卻不易察覺地鬆動了些許,“說人話!到底哪幾頭?”
“哪裏說的清楚,不過逢場作戲罷了。”張明一聲歎息,沉重如鉛塊,“為查八年前的走私懸案,我不得不納了多份投名狀。除了鄭錚之外,棋盤之上,還有更高處的眼睛在盯著這盤殘局。”
“你是說...張林?”祝一凡腦中閃過那位有著年輕嬌妻的大市局局長,一股本能的不適感湧上心頭。
張明微微頷首,“說到底一個門頭上的,還是更加有信任度一點。”
“不予置評,還是先說說你那寶貝搭檔吧!”祝一凡的語氣帶著鋒芒。
張明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吐出積壓多年的鬱結:“簡而言之:三重身份,三重不及格。作為愛人?他不合格!無論是祁青紅還是關青禾,在他冰冷的棋局裏,都不過是隨時可棄的棋子;作為搭檔?他不合格!我與嚴格,都曾被他精心編織的信任之網捕獲,又被其背叛的匕首精準刺穿後脊的韌帶。嚴格更因此墜入深淵,幾乎粉身碎骨;作為朋友?他也不合格!遠的休提,單說今日,他利用你我情誼,使我投鼠忌器,不得不將你和關青禾推至險境作為籌碼!他的棋路,永遠是死道友不死貧道,極渣!”
“但是!”張明話鋒陡轉,眼中閃過複雜難明的光芒,“他亦有三種詭譎的合格!其一,殉道者之心,他合格!為破此驚天迷局,八年間甘願化身幽影,斬斷親朋,消聲匿跡,這份決絕與隱忍,非大毅力者不可為。在焚毀自我以照暗夜的事業祭壇上,他是個瘋子,也是個聖徒;其二,作為棋盤上的活子,他勉強合格!八年沉浮,他始終是這盤龐大棋局中最接近核心的活子之一,深陷風暴眼卻未被撕碎,這本身就是一種詭異的能力。我們得承認,他比我們所有人都更靠近最終的真相核心;其三,作為湖跺這座城市隱形的守護者,他也似乎詭異地在合格!”張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的困惑,“凡是他身邊之人,雖飽經蹉跎,被他背刺,甚至陷入絕望…然而…總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如同暗夜中的微光,在瀕臨崩潰處將他們托起。我冥冥中覺得,這股力量…或許正源自於他本身。也許…他正以身噬毒,將自己煉成解藥,投入了遠比我們想象中更為龐大、更為黑暗的棋局漩渦中心…”
祝一凡沉默,空氣凝重得如同灌鉛。張明說的有道理,無法追究,他華麗轉身,沒有告別,大步離去。
厚重的門扉在他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回響。就在那門軸轉動的瞬間,一個失魂落魄的身影與他擦肩而過,正是廖得水。
那張曾經囂張跋扈的臉,此刻死灰一片,瞳孔渙散,對祝一凡的存在恍若未覺,仿佛他隻是一個移動的、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