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命運牽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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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是奢侈的廢墟,而真相是深埋的啞彈。崔媛媛的指尖懸停在冰冷的檔案編號上:0917。這四個數字仿佛烙鐵,在她瞳孔深處燙出焦黑的印記,滋滋作響。八年了,那場將黑夜撕裂成白晝的爆炸,不僅將父母定格在硫磺與烈焰的永恒相框裏。更將她,曾經湖跺的雲端明珠狠狠鍛造成一隻在午夜廢墟間徘徊的尋找火種的流螢。
“小單…你始終是不能放棄。”金平的聲音幹澀,遞過一個泛黃的信封,喉結艱難地滾動,如同吞咽著滿口棱角分明的碎玻璃,“有人…送來當年的拚圖碎片。這真相很可怕,就像一根延時八年的引信,點燃它之前…我怕…燃燒到你...”
金平的情報來源於國際刑警的朋友,錢鵬被抓之後泄露了不少紅鼻頭和鬼市合作的內容,橫跨了這八年…
“金哥,叫我崔媛媛!”她驟然打斷,聲音冷硬如淬火的鐵器,“單媛媛當年早已葬身在那片火海,不複存在。”信封在她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撕開的力道幾乎將紙張淩遲。裏麵隻有一張照片:爆炸後的地獄焦土之上,一隻本應粉身碎骨的氫氣球,竟詭異地懸浮在扭曲的時空裂隙中。上書“單總生日快樂”的猩紅字樣,像一道剛剛被利刃無情剖開的新鮮淋漓的傷口。
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她明明記得在當年的現場報告裏,從未有過關於氣球的隻字片語。
“妹子,有沒有覺得這…不對勁!”金平太陽穴的青筋暴跳,如同繃緊的弓弦,“氫氣球在爆炸核心區居然完好無損?這他媽是在嘲弄牛頓,想讓他從棺材板裏爬出來麽?”他粗糲的手指幾乎要戳破照片。
“所以…金哥,當年的調查報告,是有問題的。”崔媛媛的聲音像是從冰窖裏擠出,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印,“是誰最後把關簽的字?”
空氣驟然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金平長籲口氣,吐出那兩個名字時,字句摩擦著喉嚨,如同鏽蝕的刀片艱難出鞘:“聶風雲,嚴格,當時他們是刑警隊的正副隊長。”
“可他倆,一死一傷。一個在墓碑裏,一個在病床上,這個時候,照片出現了,真他麽的夠諷刺。”崔媛媛麵色鐵青,心道這還怎麽查下去,這個該死的線索有個錘子用?就像特麽的一把斷柄的鑰匙,引向的是兩扇永遠無法叩開的門。
就在這時,金平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皺眉掃了一眼屏幕,信息來自一個特定加密頻道,內容簡短:“目標近日連遭意外:隧道追尾,電梯驟墜,泳池底部排水蓋異常開啟。非偶然。”
發信人代號:“遊俠聯盟蜂鳥”。
蜂鳥是關子沐的代號,金平和關氏一族並不熟,隻將他視為遊俠聯盟的普通一員。這是他們那邊的最新情況簡報。
金平家族與單家是世交,當年爆炸的煙塵尚未散盡,他本能地想抓住墜落的崔媛媛。然而,無形的壓力如層層鐵幕壓下,他縱然有三頭六臂,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單家的滅門慘案被劃上潦草的**,龐大的國有資產在煙幕中悄然易主,化為私人盛宴上的肥肉。他還眼睜睜看著昔日的鄰家妹妹,那個聰慧明媚的單媛媛,高中畢業之後像一件精美的祭品,被推入湖跺電視台熒光的河流,成為湖跺的“四大金花”之一。
她踏入了那個流光溢彩卻暗流洶湧的名利場。說好聽點,是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說穿了,不過是把靈魂典當給複仇的當鋪,換取一張通往深淵核心的入場券。佳人每一次巧笑倩兮,都是對亡魂無聲的祭奠。每一次加入的觥籌交錯,都在她心底刻下更深的血痕。
金平家族是一個小型家族,身份所礙,並不能參合其中,也左右不了棋局。可這些年,金平從未放棄。他利用職務的便利,像鼴鼠般在時光的塵埃裏挖掘著當年的真相碎片。他甚至暗中聯絡了祝一凡掌控的網絡遊俠聯盟,雙方建立了廣泛的合作,即時信息如涓涓細流匯入,而近來,費剛這頭碩鼠被消滅之後,這溪流竟詭異暴漲,不知是祝一凡為報恩有意為之,還是命運之輪終於開始鬆動,那些塵封的、帶著火藥味的碎片,開始比過去任何一年都洶湧地湧向他。
這遲到的線索,有時比沉默更鋒利,它昭示著深潭下的暗流,已開始凶險地湧動。譬如手中這份來自“蜂鳥”的警報,宛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金平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漣漪。
祝一凡的屢屢遇險,絕非孤立事件。交警內部有問題,他腦中瞬間閃過一個身影:關青禾。在金平的眼中,這些豪門子弟都不是簡單的主,她一個隱藏的身份:關山的親生之女,就足以讓人頭疼不已。這大家千金數年如一日,大隱隱於市一般地藏身交警的綜合中心,消失於他們那個圈子和公眾視野邊緣。
金平的手下曾報告,關青禾最近線上線下異常活躍,且行蹤詭秘。一個大膽而冰冷的推測浮上金平心頭:祝一凡最近的“厄運”,極可能都與關青禾有關。
他清晰記得,就在祝一凡遭遇第一起意外:那場看似普通的隧道追尾前幾日,關青禾曾以祝賀清除費係障礙、聊表心意為由,親自將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送到祝一凡的辦公室。
金平當時恰好在場,目睹了這一幕。
那時候的關青禾笑容得體,眼神深處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金平是覺得有些怪異,可祝一凡並未過多在意,隨手便放在了桌上。那份禮物,是一套極其稀有珍貴的限定版足球球星卡,祝一凡唯一的公眾化私人愛好。據說那張球星卡是有獨特意義的,主題是阿根廷球星迪巴拉,球衣21號,祝一凡的陽曆生日,背麵球星卡的排序號:08/25恰恰是關青禾的生日,暗戳戳地展示了兩人非同一般的關係。
祝一凡身在此山,被金平點出其中含義,笑得像個降智到零的大傻子。
“老祝最近有些飄,費氏的牌樓雖倒,但重啟舊案…”金平的聲音輕得像拂過墓地的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懺悔和此刻更深的憂慮,“仍如赤手攀爬千仞冰崖,無比艱難。媛媛,”他望向她的目光複雜難言,那裏有沉甸甸的愧疚,有遲來的勇氣,也有小心翼翼的乞求,“需要…我贖罪嗎?”當年怯懦退後的每一步,都成了他心中無法磨滅的鞭痕。他已看透,更恨透了那些肆意玩弄規則、將世界拖入混沌的魑魅魍魎。
而關青禾,成分複雜,身份存疑,很可能正化身新的複仇幽靈。
崔媛媛沒有看他,隻是將一杯冰美式緩緩推到他麵前。
濃縮咖啡的苦澀在舌尖猛烈炸開,如同無數細小的玻璃渣在味蕾上翻滾。陰影中,她新做的美甲折射出冰冷的光澤,那鮮豔欲滴的紅色,宛如浸透了當年爆炸現場凝固的絕望的晚霞。
“不必了,金哥。”這拒絕比咖啡更苦。他不知道的是:在崔媛媛眼中,有些傷口的痂,隻能由自己親手撕開。有些深淵的債,隻能由自己孤身去討。
她的拒絕,是劃開溫情幻象的尖刀,也是吹響了向深淵宣戰的號角。
2、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祝一凡靠在私人診所的昂貴檢查床上,額角貼著紗布,手臂吊著固定帶,臉色因疼痛和失血而顯得蒼白。他剛剛險之又險地從一場詭異的泳池事故中脫身:那個據說剛做過全麵檢修的深水區底部排水蓋,在他獨自潛水時突然毫無預兆地打開,強大的吸力瞬間將他向下拖拽。若非他反應超卓,拚死抓住池壁邊緣攀爬,後果不堪設想。
這不是第一次了。
隧道裏那輛失控撞向他的重型貨車,支隊那部突然從十五層自由落體般的電梯轎廂…每一次都巧妙得像精心設計的意外,每一次都恰好在生死邊緣將他逼回。
巧合?
天性警惕的祝一凡從不信巧合。尤其在他親手將費氏帝國推入深淵,他知道自己也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待醫生處理完傷口離開後,他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大腦卻在高速運轉。
會是誰?費氏的殘餘勢力?還是清理遊俠聯盟門戶時得罪的漏網之魚?或者…是某個他未曾料到的人?
牟大海這時進來,將一個透明證物袋輕輕放在他手邊的桌子上。袋子裏是幾塊碎裂的硬質卡片殘片,上麵印著模糊的球星圖案。“主任,清理泳池底部時發現的。在異常開啟的排水蓋附近,被強力水流衝散。”牟大海的聲音低沉,“技術組初步檢查,殘片內部有非卡片材質的微型電子元件殘留,像是…被強行剝離的某種微型裝置。看圖案碎片,似乎是您書房收藏的那套限定版球星卡中的一張。”
球星卡?!不會吧!
祝一凡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釘在那幾塊殘片上。記憶瞬間回溯到關青禾那張看似誠懇、眼底卻毫無溫度的笑臉,和她遞過來的那個精美禮盒。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祝一凡的脊椎爬升,瞬間蓋過他傷口的疼痛。這看似溫情的小禮物,上麵居然藏有定位追蹤器。隻有這個解釋能說得通。球星卡裏嵌入了微型定位裝置,所以他們能精準掌握自己的行蹤,在隧道鎖定他的車輛,在交警大樓鎖定他乘坐的電梯,甚至知道他今天會避開一眾人等獨自去那個私人泳池潛水。她不是在送禮示愛,她是把一顆裹著糖衣的炸彈塞進了他的手心。
這套卡被他放在書房展示櫃最順手的位置,他愛不釋手曾拿在手裏把玩欣賞過...迪巴拉的這張更是一直護身符一般地帶在身邊…
真特麽的夠諷刺!
“嗬…”祝一凡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帶著濃烈的自嘲和噴薄的怒意。他自以為的掌控全局,卻沒想到漏掉了身邊的這條美女蛇,她看上去是那般人畜無害,那般美好,可是…最大的危險也正在她的身側。
撥通了一個私人電話,祝一凡的聲音嘶啞,卻帶著淬毒的鋒芒,“老板,青禾可能有問題!”
鄭錚接通,嗬嗬一笑:“到現在才感覺到,是不是有些後知後覺呢?從你一進交警的那個末尾排名,龐彪報銷票據知情不報,還有你那個被解密的辦公室電腦…如此種種,你還沒有警覺?”
祝一凡一聲長歎說:“雖然…線索一直往她那邊引,隻是我固執地不願意相信她會背叛我。”
鄭錚冷冷地說:“悄悄地查吧,把她幕後之人挖出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們!現在攻守易位,我們在暗處...更有優勢。”
診所的空氣驟然降至冰點。
遺忘確是廢墟下的奢侈品,關青禾的秘密行動,如同在廢墟深處引爆了一顆沉寂已久的啞彈。那爆炸無聲,衝擊波卻已在祝一凡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原來,一個隱藏的滿懷惡意的狩獵者早已經出手,自己已然成了獵物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這一刻,暗流之下,新的獵殺遊戲,開始了。
崔媛媛手中那張懸停的檔案編號“0917”,與祝一凡眼前的球星卡殘片,如同兩顆被命運絲線牽引的啞彈,各自深埋,卻又在看不見的維度,隱隱有了共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