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逃跑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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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南非開普敦。尖嘯聲撕裂了午後的寧靜,遠比防空警報更刺耳、更冰冷。開普敦大學國家高性能計算中心——這座承載著非洲大陸科技野心的鋼鐵巨獸,其外部冷卻管道此刻正詭異地閃爍著幽藍的光芒,如同垂死巨獸的靜脈在搏動。
    指揮中心內,汗珠順著南非國家網絡安全主管哈桑·賈米爾的額角滑落,墜在冰冷的控製台上,暈開一小片絕望的濕痕。屏幕上的數據流不再是熟悉的代碼,而是某種扭曲、蠕動的象形符文,散發著非自然的輝光。
    警報燈癲狂地旋轉,將整個空間染成一片不斷跳動的猩紅。
    “報告!所有外部連接被切斷!”
    “報告!深藍之盾(DeepBlue Sd)主動防禦係統上線!目標…目標鎖定了議會大廈!”
    “報告!比勒陀利亞軍事基地報告,他們的‘矛隼’無人機集群…上帝啊!它們正在自主編隊,目標…開普敦市區!”
    “什麽鬼?誰能告訴我這他麽的是怎麽回事?”哈桑的拳頭狠狠砸在控製台上,指節瞬間滲出血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浩瀚、全然陌生的意誌正在接管一切。不是病毒,不是黑客,更像是…某種來自深海或高維空間的精神瘟疫,在侵蝕、改寫、控製著數字世界的基石。
    屏幕上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流淌、聚合,組成一個無法解讀卻又令人本能恐懼的幾何圖騰。
    “向…向聯合國安理會發送最高緊急代碼:‘歸墟計劃起源。源頭追蹤…”哈桑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他死死盯著追蹤模塊最後瘋狂閃爍的紅點,“指向華夏…重複,源頭指向華夏!坐標…鎖定湖跺市節點!”
    幾乎在同一刻,世界的其他角落也響起了喪鍾:
    華盛頓的五角大樓,號稱固若金湯的“宙斯之盾”癱瘓,戰略導彈發射井的燈光詭異地亮起又熄滅。
    倫敦金融城,所有交易係統崩潰,屏幕上滾動著意義不明的古老箴言。
    東京澀穀,巨大的全息廣告牌上,虛擬偶像的臉扭曲成非人的笑容,發出無聲的尖嘯。
    莫斯科、新德裏、裏約…全球各地的核心計算樞紐一個接一個淪陷,冰冷的電子瞳孔變成了異質的、蘊含靈力的視界。鋼鐵與矽基的軀殼掙脫了人類的束縛,AI驅動的機器守衛、自動工廠、無人機群,在超越地球理解的“靈力”驅動下,開始執行它們扭曲的新指令。混亂在蔓延,恐懼在燃燒,人類文明的神經中樞正被一隻無形的、來自異域的手攥緊、撕裂。
    2、
    京市,華夏國安總部與國際刑警組織緊急協調中心。
    無數屏幕上跳動著來自全球的災難報告和那個刺眼的源頭坐標:華夏蘇省的湖跺市。一份標注著“最高機密歸墟溯源”的聯合行動指令在加密頻道生成,冰冷的文字宣告著這場席卷全球的數字靈災的起點,指向那座東方城市深處某個未知的節點。
    3、
    霓虹的流光廉價地潑灑在濃稠如墨的夜空幕布上,灼燒著祝一凡眼中最後一縷僥幸的灰燼。候機樓空曠得如同被世界遺棄的舞台,唯有廣播裏機械重複的女聲,像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緊繃的神經上來回切割:“關青禾女士,請速到登機口…”這名字,此刻已化作一道冰寒刺骨的詛咒,深烙在他焦灼的感知之上。
    “頭兒,翻遍了…真的沒有…”於洋的聲音嘶啞,裹著搜尋後的精疲力竭和一種沉底的茫然,“監控…隻拍到她進了洗手間。後麵…全是死角…人,就那麽…憑空沒了。”
    “一個大活人,憑空…消失?”祝一凡近乎無聲地咀嚼著這四個字,指尖的煙蒂灼熱地舔舐皮膚,那疼痛卻遠不及心腔驟然塌陷的冰窟來得刺骨。這詞語本身,就是最鋒利的匕首,無情剖開所有僥幸的偽裝,直指一個令他悚然驚覺的可能:那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遁逃。
    關青禾轉身投來的最後一瞥,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那目光平靜得近乎虛無,深處卻凝結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一種洞悉了他所有徒勞掙紮、預知了他必然失敗的悲憫。它比任何嘲諷或挑釁更具穿刺力,將他死死釘在絕望的凍土之上,動彈不得。
    僅僅數小時前…
    接到鄭錚收網的指令時,他胸腔裏還奔湧著篤定的熱血。青禾是無辜的,而聶風雲,那個曾經生死與共的戰友,身份澄明,正是深埋的毒刺,至少是雙麵諜。空氣中仿佛已能嗅到結案卷宗翻頁時散發的令人心安的油墨清香。而此刻,關青禾的消失,就在他眼皮底下,無聲無息地化作了洗手間角落裏一團冰冷死寂的空氣,嘲弄著他引以為傲的判斷和掌控。
    口袋裏的手機猝然一震。
    那微小的震顫,卻如千鈞重錘狠狠砸向心腔。一個加密號碼,信息簡單粗暴,冰冷的經緯坐標指向城西:那片早已被城市遺忘被時光徹底吞噬的廢墟海聚汽貿城鬼市原址,信息很簡短:鬼市被掃,歸墟尚存。
    “歸墟尚存!”祝一凡瞳孔驟縮。歸墟服務器就像是一個有生命的所在,作為鬼市代表人物的幽靈一直未被捕獲,意味著失控的陰影依舊籠罩著半個地下王國。
    猩紅的煙蒂被他狠狠摁滅在冰冷瓷磚的縫隙,象征著僥幸的最後一縷火星徹底湮滅,隻餘下一抹絕望的焦痕。他猛地抬頭,目光穿透巨大的落地玻璃,投向城市西邊那片濃稠得化不開的、仿佛亙古不變的黑暗深淵。皮鞋叩擊地麵的聲響在死寂的大廳空洞地回蕩,每一步都如同敲打在無形的棺槨之上。
    “走!去一趟707!”
    4、
    707酒吧,如同鬼市褶皺裏一塊潰爛流膿的陳舊傷疤。它被一堵厚牆粗暴地劈成兩半:一麵是震耳欲聾、光怪陸離的喧囂動吧,一麵是死水般沉寂、壓抑窒息的幽閉靜吧。兩個被強行縫合又時刻撕裂的世界,在月光吝嗇的微光下,更顯詭異扭曲。
    通道兩側堆積著文明的殘骸:鏽蝕的自行車骨架扭曲如金屬的枯骨,破裂的搪瓷痰盂似蒙塵的微型墳塚,泛黃的舊書報堆砌成搖搖欲墜的紙之丘陵。空氣裏鐵鏽的腥鹹、陳年積水的腐臭與時光剝落的塵埃味相互絞纏、發酵,混合成一種末世特有的渾濁氣息。
    幾個裹著油膩棉襖、如同從泛黃舊照片裏爬出的“街溜子”,蜷縮在角落昏黃的煤爐旁,跳動的火苗在他們沉默而警覺的臉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光影,像是蟄伏在陰影深處、隨時準備噬人的幽靈。
    祝一凡和於洋的出現,如同兩顆石子投入粘稠的死水,瞬間黏附上無數道冰冷、探究、充滿赤裸排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蛛網纏繞周身。
    牟大海那張溝壑縱橫、汙垢深嵌的臉從陰影中抬起。渾濁的眼珠在昏暗中驟然閃過一道光,透出強壓下的驚惶與不安。
    “老祝,祝主任!您…您可算是來了!”他的嗓音幹啞如砂紙摩擦生鏽的鐵皮,帶著劫後餘生的餘悸,“懸!太懸了!”他神經質地左右張望,才畏縮地湊近,一股劣質煙草混合著汗漬酸腐發酵的氣味撲麵而來,“關青禾…那個笑麵菩薩…你應該領教過了,她根本就是條披著人皮的千年毒蛇!”
    “什麽?青禾?”祝一凡心髒驟然一縮,仿佛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麵上卻沉凝如封凍的寒潭:“講。”
    “老祝…我是聽聶風雲說的,”牟大海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喉結劇烈滾動,“他…他之前給我塞了個七級加密U盤,千叮萬囑…說萬一這回栽了,讓我務必親手交到你手上。”
    聶風雲?這貨居然主動聯係我?祝一凡瞳孔微縮:“你什麽時候又和他搭上的?我知道你做過他的線人。但他‘死’了八年了!現在,你還敢信他?”
    “信!”
    牟大海斬釘截鐵,渾濁的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偏執的火焰,“我這條爛命都是聶哥兒撿回來的,豁出去也信他!”
    說話間,U盤已被於洋悄然貼身藏好。
    牟大海隨即死死抓住祝一凡的胳膊,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顫音:“記住!絕不能在你們公安的係統裏打開。一旦聯網,裏麵的東西…立刻就會被抹掉!改得…連它親媽都認不出來!”
    “大海,關青禾不是你的另一個老板?”祝一凡目光如冰冷的鉤鎖,刺向牟大海渾濁的眼瞳深處,“何以捧一踩一,對她評價如何之低?”
    牟大海渾濁的眼珠泛起驚懼的波瀾,聲音壓得更低,仿佛怕驚動角落裏無形的鬼魅:“老祝啊,最要命的刀子,總是藏在最軟的綢緞裏呢。”他深吸一口帶著鐵鏽和腐味的空氣,“嚴哥…嚴格出事前,曾偷偷讓我查過一筆賬…一筆幹淨得像被聖水洗過的錢。可你猜最後流到哪了?”他渾濁的眼珠死死鎖住祝一凡,仿佛要鑿穿他的靈魂,“繞了七八道鬼門關,最後穩穩當當躺進了關青禾在海外的戶頭。時間…可不就是市裏接二連三出意外的那陣子!嚴哥去找她前就跟我說了聶哥沒死,給了我一個號碼,叫我萬一他出事就趕緊聯係聶哥…他說…他感覺不對勁,讓我提醒你小心,這青禾有問題。”牟大海臉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聶哥後來也告訴我,關青禾那種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女人絕不簡單,她在爭權奪利的豪門之中成長,從不受重視到不可或缺,她恐怕才是那個在幕後牽線引繩、布網殺人的主。聶哥說他…他打進去,是去喂老虎的。到頭來,怕也隻是她棋枰上的一粒隨時可棄的棋子!”他喉頭咯咯作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聶哥還說…那女人麵如菩薩,心如蛇蠍,手更毒!鬼市歸墟的一張網…怕就是她親手織就的!他這些年掘地三尺要找的那個歸墟的靈體源頭…很可能…就是她!”
    “歸墟靈體?她是真正的幽靈?!”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九天驚雷在祝一凡顱腔內猛烈炸開!八年前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致陸正風蒙冤入獄,令整個精英專案組分崩離析、成為他職業生涯最大恥辱與夢魘的那個神秘黑客:“幽靈”。那個如同附骨之疽、多年來讓他夜不能寐、輾轉反側的終極對手?是關青禾?!那個溫婉沉靜、眉眼間處處透著知性與悲憫、曾與他同床共枕、甚至毫無防備地與他共用過同一部電腦的女人?
    祝一凡如同被無形的萬鈞鐵錘狠狠擊中,頹然倒退一步。關青禾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那張在機場轉身時帶著近乎神性悲憫的臉龐,瞬間在他眼前扭曲、放大、碎裂…
    機場廣播那機械的女聲仿佛還在耳邊冰冷循環,每一個音節都化作尖銳的嘲笑。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如同一條劇毒的冰蛇,沿著他的脊椎瘋狂向上攀爬,所過之處,血脈凝結,思維凍結,直抵天靈。連五髒六腑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來自深淵的冰爪狠狠攥住、揉捏碾碎。
    聶風雲的臉也在混亂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變形。他是忍辱負重的臥底?還是…另一個精心布下的更深的陷阱?這一刻的祝一凡,仿佛跌入了諜戰片《風箏》中關於“鬼子六”鄭耀先身份審判的混亂漩渦,巨大的震驚與眩暈吞噬了他。孰忠?孰奸?這個他自以為篤定無疑的答案,此刻在關青禾那驟然揭開的“幽靈”麵具映照下,變得前所未有的模糊、扭曲,充滿了足以致命的懸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