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亮出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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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冰冷的絕望,凝固在貓眼之外那片濃稠的黑暗裏。那抹死神般的高大輪廓,幾乎抽空了祝一凡肺葉裏最後一絲空氣。他背抵著冰冷的門板,心髒在肋骨下瘋狂擂動,每一次搏動都撕扯著後背那是救下祁青紅時,“命運之輪”強行介入現實留下的烙印。
    殊死一搏?還是束手待斃?僵硬的手指在黑暗中徒勞地摸索,試圖攫住任何能抵禦死亡的器物。
    幾分鍾前,這逼仄的宿舍還凝固著另一種窒息。
    鑰匙轉動鎖孔的脆響,刺破了寂靜。崔媛媛回來了。她沒有開燈,像一道被月光遺忘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入客廳的黑暗。剛從衛生間出來的祝一凡,在狹窄的玄關與她猝然相遇。
    空氣瞬間凍結。
    走廊的冷冽氣息纏繞著她的發梢,混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硝煙味那是罪惡的印記,更是致命的信號。祝一凡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鋒,死死鎖定她那張完美如瓷、此刻卻冰冷死寂的麵具。他捕捉到她胸口細微的起伏,衣襟側緣那抹不起眼的深色汙漬是祁青紅的血,還是天台的水泥灰?
    她的視線掃過他,毫無波瀾,仿佛掠過一塊頑石、一堵牆壁、一件死物。那瞳仁深處,是寒潭般的死寂,以及一絲被強行壓下的、針對他多管閑事的殺意。她沉默如冰,一個字也未吐露。隻是以一種極致精準、絕不觸碰他分毫的姿態,從他與牆壁的縫隙間滑過。裙擺拂過褲腳,帶起一陣刺骨的寒意。她步履平穩地走向自己的房間,輕盈得如同漫步在無人之地。
    輕微的“哢噠”聲,門扉合攏。隔絕了她的氣息,卻將那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敵意和冰冷的警告,如同淬毒的釘子,深深楔入了宿舍的每一寸空氣裏。
    祝一凡僵立原地,後背的劇痛如潮汐般陣陣衝擊。這短暫的歸巢絕非和解。她身上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完全是靈體的狀態她是風暴中心歸來的女妖,是銜著血腥歸巢的毒蛇。這同居的屋簷下,隻剩下你死我活的靜默角力。每一次呼吸,都吞咽著硝煙的味道。
    就在此刻,門外那凝固的輪廓…又動了。
    並非預想中破門的狂暴。
    一隻覆蓋著陰影的手,輕輕抬起。
    “篤、篤、篤。”三聲叩響,節奏清晰,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耐心。一個低沉、熟悉卻在此時顯得無比突兀的嗓音穿透門板,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老祝,墨跡個啥?是我,金平!快開門,新案子,找你分析分析。”
    緊繃到極限的心弦驟然鬆弛,帶來的不是解脫,而是一種近乎虛脫的眩暈。
    金平?那個以剛直著稱、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代理刑警隊長?午夜時分,他為何偏偏敲響這扇門?尤其是在崔媛媛剛剛歸巢的這個…致命時刻?
    2、
    門鎖猛地拉開,動作帶著劫後餘生的倉促。
    樓道感應燈適時亮起,刺破了門外令人窒息的黑暗輪廓。
    金平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光暈中,深色便服浸染著夜露的濕氣,國字臉上刻著疲憊與凝重。銳利的鷹眼在開門的瞬間,如同探照燈般精準掃過屋內狼藉的地板,沙發上昏迷不醒的祁青紅。
    “我去,金屋藏嬌?顯然…不對勁!”他的目光在祁青紅蒼白的麵孔上驟然凝固,眉頭擰成死結,再轉向祝一凡脫力倚門、後背衣料隱透暗紅的模樣,職業的警覺瞬間吞噬了所有雜念。
    “老祝,怎麽回事?”金平的聲音沉入穀底,一步搶入門內,反手鎖死房門,隔絕內外。他的視線如烙鐵般審視著祝一凡,“遇...襲了?祁青紅怎麽了?”
    祝一凡靠在門框上,喘息粗重。
    死亡的陰影雖暫退,腦海裏卻醞釀著更大的風暴。他看著金平這張在湖跺警界以硬骨頭聞名的麵孔,一個或許尚未被那張腐敗巨網完全吞噬的人。再想到裏間那個無聲無息、卻比定時炸彈更危險的同室操戈者,一個孤注一擲的念頭,在他心中成形。
    信任是懸崖邊的獨木橋,而他,已別無選擇。
    “金隊…我知道你和媛媛的關係,但是,”祝一凡聲音嘶啞,帶著劫波餘生的顫抖和破釜沉舟的決絕,“她不是遇襲,是被謀殺未遂!天台上…那崔媛媛要殺祁青紅滅口!”
    “媛媛?”金平的瞳孔劇烈收縮,這個名字顯然遠超他的預料,“以我對這個竹馬的了解,她是在以身飼虎?難道另有乾坤?卷宗裏關鍵物證的鏈條…就像在那個紙質轉微機的曆史斷層上,被無形的剪刀剪斷了!”他壓低了聲音,震驚中翻滾著被愚弄的憤怒,“天台?她人呢?我親自去問!”
    “回宿舍了,像個沒事人。”祝一凡指向敞開的窗戶,下意識地朝上豎了豎手指。
    “她以為祁青紅墜樓必死無疑。但她不知道我有…”他猛地刹住,命運之輪的核心隱秘絕不能吐露,“全程監控盯著她,所以…千鈞一發,有驚無險地接住了祁青紅。”
    “你…接住了她?天台11樓,你這4樓,自由落體,加速度堪比高速列車,你居然接住了?練了如來神掌?還是學會了原地光速閃現?”金平像看外星怪物一樣盯著他,“編故事?給自己臉上貼金?”
    “老金!現在不是抬杠的時候!”祝一凡低吼,“情況比任何案子都凶險萬倍!你來得正好!必須立刻轉移和保護祁青紅!她是關鍵證人!她腦子裏的秘密…足夠把整個湖跺的天炸個窟窿!”他語速如子彈連發,每一個名字都是重磅炸彈,“八年前的軍火走私已經浮出水麵,丁紅旗恐是冤獄!費剛、臧鍾、廖得水聯手滅口單明夫婦,張得祥、關山幕後操縱!偌大的雙湖公園是他們整個團夥的洗錢池!”他聲音愈發冰冷,“當年聶風雲假死遁入鬼市。高娟、崔媛媛她們是藏得最深、下手最毒的清道夫!我甚至擔心…連鄭錚都難保清白!”
    每一個名字落下,都在金平鐵青的臉上激起驚濤駭浪。
    “尼瑪!我都聽到了些什麽!我他媽這是自己往炸藥坑裏跳!”金平臉色由震驚轉為鐵青,最終凝結成一種能將空氣凍結的深寒。他沉默著,鷹目中翻湧著難以置信的怒焰與被徹底褻瀆的恥辱。作為刑警隊長,他嗅到過一絲異常,卻從未料到腳下的基石已然腐朽至此。
    “老祝,你,為你剛才每一個字負責?”金平的聲音低沉得如同深淵悶雷,字字從牙縫擠出,“有完整證據鏈!不是信口開河?”
    “絕對有!祁青紅有錄音!鐵證指向張得祥!崔媛媛親口在天台承認了這一切!八年前花炮廠爆炸卷宗、雙湖管理公司資金流向,都是明麵上的突破口!”祝一凡急促道,“但現在,青紅活著就是最大的鐵證!崔媛媛背後的人絕不會放過她!甚至…不會放過我!她們隨時可能殺個回馬槍,或者派出廖得水那種亡命的靈體…防不勝防!”最後一句,幾乎是咬著牙根迸出。
    “靈體?不是人的廖得水?他雖然一直不怎麽做人,但是這也太特麽的玄乎了。”金平的目光如電光石火,射向崔媛媛緊閉的房門,又落回昏迷的祁青紅蒼白如紙的臉上。他抬手用力捏住眉心,仿佛要壓製住顱內翻騰的滔天巨浪。當如此赤裸的罪惡就在幾步之遙安睡,而整個體係卻詭譎地陷入沉寂,這已不是案件,而是對整個秩序的宣戰。
    短暫的死寂後,職業的本能與心中尚未熄滅的火焰占據了上風。
    “明白了。”金平掏出電話,聲音陡然恢複刑警隊長特有的冷硬與果決,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天行路,交警大樓!立刻過來轉移傷員…對,鹽瀆公安醫院特護病房!少廢話!我知道湖跺的條件!但那裏的人,我信不過!鹽瀆!我親自安排人手,24小時輪班配槍守護!沒有我的手令,天王老子來了也不準靠近!任何人!聽清楚,是任何人!”
    他重重強調了最後三個字,眼中寒芒一閃。
    看到金平終於接手,祝一凡懸著的心稍稍回落一寸。
    祁青紅,暫時算是進了安全鐵桶。
    金平動作麻利而小心地將昏迷的祁青紅背起。就在他轉身欲走的刹那,祝一凡眼角餘光瞥見,祁青紅垂落在金平肩後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顫動了一下,長睫如蝶翼般覆蓋著細密的漣漪。
    每個人昏迷的麵具之下,或許都蟄伏著一個無比清醒、在絕境中窺伺反擊時機的靈魂?洞悉一切的祝一凡心頭掠過一絲無奈。
    下樓前,金平的目光再次掃過崔媛媛緊閉的房門,眼神凝重如千鈞玄鐵。
    不一會兒,樓下警笛與救護車的嘶鳴撕破夜空。金平背著祁青紅大步離去的腳步聲,在寂靜樓道裏回蕩,每一步都踏在祝一凡緊繃如弦的神經上。
    他強忍劇痛挪到窗邊,撩起窗簾一角,謹慎下望。
    交警大樓側門,昏黃路燈下,一輛不起眼的灰色轎車蟄伏在不遠處的陰影裏。深色車窗隔絕了窺探。就在救護車駛離約一分鍾後,那灰色轎車的駕駛座車窗無聲降下半扇。
    一隻白皙的手搭在窗沿,指尖夾著燃燒的細長香煙,暗紅蔻丹在夜色中明滅如血。
    崔媛媛!
    她冷若冰霜的臉上不見絲毫挫敗,隻有精心布局被意外打斷的極致陰鷙。她目送著金平的車隊徹底消失在街角,眼神淬毒般冰寒。她收回手,拿起副駕上那部老式、無標識的加密手機。
    屏幕幽光亮起,她按下一個預存的空白號碼。
    通話接通,死寂無聲。她深深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在肺腑間翻滾。
    “我回來了!”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她終於開口,聲音低沉、冰冷,壓抑著煩躁與不容置疑的狠厲:“棋局失控。活子被金平那根攪屎棍強行提走,塞進了鹽瀆公安醫院的鐵桶裏。暫時…找不到強行落子的縫隙。”
    她頓了頓,眼鋒如刀,倏地刺向祝一凡的窗口,殺機一閃即逝。“還有一個變數,必須盡快清理。他的幹擾,已成心腹之患。A計劃失敗。準備…啟動B計劃。要快,要幹淨。”
    對麵的聲音有一刻的停滯,旋即道:“你居然主動要求解決祝一凡,我很意外!”
    崔媛媛冷聲回應:“擋路者死!”
    車窗無聲升起,吞沒了煙霧後那張詭譎莫測的臉。灰色轎車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入深沉的黑暗,駛向未知的深淵。
    同一刻,祝一凡放下窗簾,後背的劇痛與腦海的眩暈絞纏襲來。沙發上,留著祁青紅身體壓下的淺痕,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她身上淡淡的、混合著天台寒風的味道。
    而身後那扇緊閉的房門,如同一張沉默的巨口,隨時可能再次開啟,噴吐致命的毒息。交警宿舍這所謂的安全屋,已然淪為最凶險的陷阱。
    車走人歇,暫時的安全不過是風暴眼中的片刻死寂。金平的介入,如同將冰塊投入滾油,激起的隻會是更狂暴的炸裂。深淵非但沒有遠離,反而因這掙紮與反抗,裂開了更加猙獰的巨口。他將獨自一人,在這空曠而殺機四伏的房間裏,與那條蟄伏的毒蛇共處一室,直麵即將到來的、更加酷烈的狂風暴雨。
    3、
    死寂重新統治了房間,沉甸甸地壓在祝一凡的胸口,比崔媛媛留下的無形敵意更加沉重。後背烙印的劇痛如附骨之疽,每一次心跳都牽引著那源自係統上線的灼燒感,提醒著他剛剛從物理法則的懸崖邊驚險掠過的代價。空氣中殘留的硝煙味、消毒水味、祁青紅身上微弱的血腥與塵埃氣息,混合成一種危險的、令人神經衰弱的雞尾酒。
    金平帶走了祁青紅,也帶走了房間裏最後一絲人間的暖氣。現在,他是這艘漂浮在黑暗汪洋中的孤舟上,唯一的守望者。
    而毒蛇,盤踞在僅一牆之隔的巢穴裏,舔舐著毒牙,等待B計劃的啟動。
    “必須找到支撐點…”祝一凡用指關節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壓下那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眩暈和虛脫。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坐以待斃。金平的介入是一步險棋,但也撕開了一道裂縫。他需要盟友,需要來自另一個戰場的力量那無形的、比特警***更靈活、比加密手機更難追蹤的戰場。
    他的目光,投向角落書桌上那台沉寂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幽暗,像一口深井。
    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邁開灌了鉛般的雙腿,每一步都牽扯著後背的神經。他跌坐在電腦前,冰冷的塑料椅麵透過薄薄的衣物傳來寒意。按下電源鍵,風扇發出細微的嗡鳴,如同蟄伏的機械昆蟲開始蘇醒。
    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著他蒼白而緊繃的臉。他沒有登錄常規係統,手指在鍵盤上敲下一串複雜且毫無規律可言的指令,指尖帶著細微卻無法抑製的顫抖不僅是疼痛,更是高度緊張下神經末梢的失控。
    屏幕閃爍幾下,一個極其樸素、沒有任何標識的用戶界麵悄然浮現。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動態圖,幾顆代表不同身份的星辰緩緩運行。
    這是“遊俠盟”的內部通訊平台蒼穹。找到標記為天樞的節點(代表關子沐),祝一凡雙手懸停在鍵盤上方一秒,如同戰士在發起衝鋒號前最後的停頓。然後,他用力敲下第一行字:“天樞!十萬火急!現實錨點遭遇‘靈體風暴’,青紅重傷進入金平‘鐵桶’庇護。YY已歸巢,啟動反製計劃。重複,十萬火急!安全級別:湮滅!”每一個代號都經過加密轉化,每一個詞匯都承載著沉重的現實:鐵桶(鹽瀆公安醫院)、YY(崔媛媛)、星鏈(遊俠盟的信息網絡分析能力)…湮滅級,則意味著最高等級的危險與優先級。
    信息發送完畢,屏幕上隻留下一個微小的沙漏圖標在旋轉,代表著加密信息正沿著無形的數據通道飛向未知的彼端。
    祝一凡緊緊盯著那個沙漏,仿佛它是連接生死的唯一脈搏。每一秒的流逝都無比漫長。汗水從額角滲出,沿著緊繃的下頜線滑落,後背的烙印在寂靜中發出無聲的咆哮。
    他知道,關子沐此刻正帶領著遊俠盟高手們在網絡世界的另一處戰場激戰,修複著那些被攻破的國家級安全壁壘,甚至可能與關青禾的幽靈(Ghost)小隊在虛擬的戰場上正麵對撞。
    他的求援信息,隻是這片混亂星圖中一個微弱的閃光點。就在那沙漏仿佛要凝固成永恒時,屏幕右下角,一個淡金色的齒輪圖標極其輕微地閃爍了一下,隨即穩定亮起。緊接著,一行簡潔的字符幾乎是瞬間跳了出來:【樞】:“坐標接收。已鎖定目標區域。‘靈體風暴’模式解析啟動。堅持住,老祝。密鑰正在注入…”
    屏幕上,象征著星鏈支援的淡金色數據流如同活起來的藤蔓,開始在他簡陋的界麵上快速勾勒、蔓延,無聲地構建起一個針對YY(崔媛媛)的動態監測模型。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劫後餘生的戰栗,瞬間衝散了部分盤踞心頭的冰冷絕望。盡管看不到硝煙,聽不到槍聲,但這來自數據深處的回應,如同在孤島上升起了一束微弱的信號燈。
    盟友收到了信息,援兵已在路上!
    然而,身體的疲憊與劇烈的傷痛並未因此減輕半分。祝一凡重重地靠在椅背上,閉上幹澀刺痛的眼睛,深深吸入一口冰冷的空氣。他知道崔媛媛隨時可能察覺異動,她的B計劃隨時可能降臨。
    這暫時的寧靜,是風暴眼中更猛烈的雷暴降臨前的間歇。黑暗中,隻剩下電腦屏幕幽幽的光芒,映照著這個在現實與網絡雙重戰場上獨自搏鬥的身影。後背的烙印依舊灼痛,如同命運輪盤碾過留下的焦痕。他等待著,等待著來自星鏈的分析結果,等待著屏幕上可能閃現的致命警報,也等待著牆壁那一邊,毒蛇亮出獠牙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