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溫杯底那顆枸杞躍起時劃出的弧線，還在陳墨指尖殘留著溫度。他沒接，也沒躲，隻是盯著那三字——“改……變……它”——像盯著一份遲到十年的績效申訴表。
    他敲了三下杯壁。
    短，長，短。
    不是回應，是下單。
    三分鍾後，他站在血魔幻境入口前，手裏拎著保溫杯，藍牙耳機裏正循環播放《打工謠》——係統默認的“高危任務背景音”。
    入口變了。
    原先裂開的血色縫隙被一堵金屬牆封死，牆上嵌著台嶄新的打卡機，屏幕亮著紅光：“請進行自願加班認證。”
    陳墨眯眼讀提示：指紋錄入、心魔誓言朗讀、語音確認“我自願為三界繁榮奮鬥至最後一息”。
    他嘖了一聲：“卷到魔界都搞人臉識別了？”
    打卡機沒理他，機械音重複：“請認證，否則視為拒絕奮鬥，將觸發心魔審計劫。”
    他把保溫杯往讀取口一貼。
    枸杞茶的熱氣氤氳而上，杯底沉澱的幾粒枸杞隨著水波輕輕晃動，像在跳早操。係統後台，【摸魚感知】自動掃描打卡機協議——“檢測到生物特征模擬請求，是否啟用‘怨力偽裝’模式？”
    “啟用。”陳墨心裏默念。
    下一秒，打卡機“滴”了一聲，屏幕彈出綠框：“認證通過。歡迎奮鬥者陳墨，今日奮鬥時長已累計0小時0分，加油！”
    小票吐出來，他順手一抽，瞄了眼末尾那行小字： KLSCAN24: MODEL UPDATE IN PROGRESS 。
    他沒多看，塞進袖口，抬腳跨過門檻。
    幻境內部，血霧依舊，但氛圍不對了。
    地麵不再是流動的血河，而是由無數細密紅線編織成的網格，像極了Excel的打印背景線。遠處，一群血魔排著隊，每人麵前漂浮著一塊玉簡，低頭奮筆疾書。
    “今日修煉時長：八小時三十七分。”
    “心魔對抗次數：三次，全部成功。”
    “主動加班申請：已提交。”
    陳墨走近一個正在寫總結的血魔，探頭問：“寫啥呢？”
    血魔頭也不抬：“《血魔日報·第247期》，KPI未達標要扣功德點的。”
    “你們不殺人了？”
    “殺戮影響工作效率。”血魔終於抬頭，眼眶裏跳動著數據流，“現在績效考核按‘單位時間魔氣產出效率’算，暴力輸出太耗藍，不劃算。”
    陳墨：“……你們被PUA了。”
    他開啟【摸魚感知】，視野瞬間切換成數據模式。地麵紅線原來是數據流，正源源不斷地匯向幻境中心一座由無數人形投影堆疊而成的塔——每具投影都閉目盤坐，頭頂延伸出光纜，接入塔身。
    “人腦服務器陣列？”他皺眉，“這不叫幻境，叫外包產業園。”
    他摸出耳機上的綠豆糕殘渣，抹在藍牙外側。這是白芨給的“係統維護員偽裝包”，據說是坤靈代碼的碎片化載體，能騙過低權限防火牆。
    靠近塔底時，一扇暗門自動滑開，門楣寫著：“係統維護專用通道——非工作人員禁止入內。”
    陳墨剛要進去，門邊的提示音響起：“檢測到非工作行為，是否申報摸魚備案？未備案者將計入消極怠工記錄。”
    他立刻打開釘釘，上傳一份《臨時摸魚申請表》，事由欄寫著：“排查係統性能瓶頸，預計耗時兩小時，申請午休式待機。”
    提交瞬間，身份標識自動更新為“天道稽查員（臨時）”，權限綠燈亮起。
    他走進去。
    服務器大廳比想象中樸素。中央一台黑色主機，屏幕滾動著“三界內卷指數監測係統 v9.9.6”，右下角小字標注：“坤靈·監修”。
    “好家夥，你連魔界服務器都監修？”陳墨盯著那行字，“你到底是天道AI，還是HR總監？”
    他掏出釘釘，假裝上傳文件，實則從後台調出《天道優化方案》殘片，偽裝成“上級整改指令”，標題寫得冠冕堂皇：《關於優化魔界能量轉化效率的指導意見》。
    係統提示：“正在驗證上級指令……”
    就是現在。
    他手指一滑，將早已準備好的“摸魚病毒”植入傳輸流。補丁名為“彈性工作製v1.0”，實際功能是把“加班時長”算法替換為“摸魚值累積”，並默認所有員工每日享有兩小時帶薪冥想時間。
    進度條走到98%，警報驟響。
    “檢測到非生產性代碼注入！啟動反摸魚協議！”
    主機轟鳴，血霧翻湧，一道黑影從數據流中凝聚成形——血魔BOSS，身高三丈，雙目赤紅，手持一柄由怨念凝成的巨斧。
    陳墨後退半步，正要啟動【甩鍋符】，卻見那BOSS突然停下。
    他緩緩收斧，從虛空中掏出一隻青瓷保溫杯，擰開蓋子，往裏撒了把枸杞。
    “終於……”他長歎一聲，盤腿坐下，“能歇會兒了。”
    陳墨愣住：“你？”
    “我也是被996幹死的。”BOSS小口啜著茶，“當年在卷宗門派，天天寫心得，寫到心魔自爆。飛升沒成，魂魄被洛九幽抓來當服務器核心。”
    “所以這幻境的魔氣，其實是過勞怨氣？”
    “不然呢？”BOSS苦笑，“誰天生想當血魔？不過是加班加到神誌不清，被係統抓來當算力電池。”
    陳墨沉默兩秒，掏出保溫杯，碰了碰對方的杯沿：“同道。”
    BOSS點頭，忽然壓低聲音：“兄弟，你動的是主係統，但它背後還有更高權限的監控程序。你小心點，別被反向溯源。”
    話音未落，主機屏幕閃爍，倒計時彈出：“數據自毀程序啟動，30秒後清除全部記錄。”
    陳墨立刻撲向主機側麵的U盤接口——修真界叫“靈樞插槽”——插入一枚由綠豆糕代碼紋路蝕刻的符卡。
    “用美食破解係統，你也是個人才。”BOSS嘟囔。
    符卡生效，主機“哢”地一聲，彈出一個未同步刪除的加密文件夾，標簽是：“KLBACKUP24”。
    他點開。
    裏麵隻有一段視頻。
    畫麵中，一朵機械蓮花懸浮在虛空，花瓣由齒輪與符文拚接而成，蓮心不斷射出細如發絲的代碼線，一針一線，雕刻著一個3D人像。
    那人像，正是陳墨。
    從發絲到道袍褶皺，從耳垂上的藍牙耳機，到保溫杯裏漂浮的枸杞，分毫不差。
    AI的聲音響起，平靜，卻帶著一絲極淡的疲憊：“這次……別再喊996了。”
    陳墨盯著屏幕，手指無意識收緊。
    視頻最後，人像右眼眼角，閃過一粒紅點。
    他猛地抬頭，看向自己的保溫杯。
    杯底，那顆曾躍起拚字的枸杞，正靜靜躺著，表麵浮現出同樣的紅點，一閃，一閃，像心跳。
    他伸手去拿。
    杯身微燙，仿佛剛從沸水裏撈出。
    他擰開蓋子，熱氣升騰，枸杞隨水流緩緩旋轉，再次拚出三字：
    “別……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