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幽的聲音還在三界回蕩，像一段卡在循環裏的係統提示音。陳墨沒接話，隻是把保溫杯輕輕放在主控台上，杯底與接口接觸時發出“哢”一聲輕響，像是按下了某個隱形的啟動鍵。
    他對著耳機說：“把‘反向內卷’關了。”
    坤靈愣了半秒：“那首歌才播到副歌。”
    “太吵。”陳墨敲了敲鍵盤，“他們不是被洗腦的員工，是死機的程序。現在要做的不是羞辱，是重啟。”
    屏幕上的百萬傀儡依舊靜止，黑壓壓一片站在墮仙總部上空，胸口的“自願奉獻”銘文泛著紅光，像未響應的待機指示燈。陳墨調出【摸魚結界】後台，手指在觸控板上滑動，找到塵封已久的“終極形態”選項。
    “這功能本來是用來躲績效麵談的。”他嘀咕一句，輸入指令：“釋放所有被標記為‘自願’的未決請求。”
    結界展開的瞬間，沒有金光，沒有雷鳴，隻有一陣輕微的嗡鳴，像是全宇宙的空調同時切換到了節能模式。
    百萬傀儡齊刷刷動了。
    不是衝鋒，不是後退，而是——掏保溫杯。
    各式各樣的保溫杯從袖中、腰間、甚至腳底暗格裏被取出，有不鏽鋼的，有陶瓷的，有印著“年度優秀員工”的，還有杯身貼滿便利貼的。它們被輕輕放在腳下，排成一片，杯蓋打開，熱氣嫋嫋升起，在冷空氣中連成一片白霧。
    機械瞳孔裏的紅光開始閃爍，頻率逐漸放緩，像是緩存正在加載。
    “行了。”陳墨盯著數據流，“現在，讓他們聽點人話。”
    他把保溫杯重新接上主控台，導入一段加密數據——正是他猝死前最後十分鍾的心率曲線。波形起伏劇烈，但在淩晨一點零七分時突然平直，像被一刀切斷。
    “真實打工人共鳴場，啟動。”
    數據隨聲波擴散，傀儡們的身體微微震顫。有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像是第一次意識到這具軀體屬於自己。有人摸了mo胸口的銘文，指尖劃過“自願”二字，忽然用力一摳，金屬片應聲脫落。
    空中巨大的虛擬屏幕還在滾動播放“奮鬥即飛升”的標語，背景音樂是洛九幽親自錄製的《最後的加班倡議》。她的聲音低沉而富有蠱惑力：“諸位，黎明前的黑暗最是難熬，但隻要再堅持一個版本迭代，飛升就在眼前……”
    話音未落，一個傀儡突然抬頭。
    “茶涼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靜湖。
    緊接著，第二個聲音響起：“打印機卡紙了。”
    第三個：“周報交了嗎？明天客戶要看。”
    這些零碎的日常抱怨開始從四麵八方湧出，起初雜亂無章，漸漸形成節奏，最後竟匯成一股低沉的聲浪，壓過了廣播。
    陳墨迅速打開Excel，新建表格，三列標題分別是“痛苦源”“時間戳”“未發送消息”。他一邊聽一邊錄入：
    打印機卡紙，03:17，未發送：能不能換個硒鼓？
    周報被退回，22:48，未發送：我已經改了七版了。
    調休申請駁回，19:03，未發送：孩子發燒了，能不能請半天？
    每錄入一條，就有成片的傀儡抬起頭，瞳孔中浮現出對應的彈幕。當他在“未發送消息”欄敲下“孩子發燒了”時，整個墮仙總部的傀儡同時抬手，指向高台。
    洛九幽的廣播戛然而止。
    她站在台上，黑袍獵獵，眼神卻開始渙散。她想下令重啟協議，可聲音卡在喉嚨裏。她看見台下那些曾被她視為零件的傀儡，此刻正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她——不是服從，不是恐懼，而是……憐憫。
    “你們……不懂。”她喃喃，“不加班，怎麽飛升？不奮鬥，怎麽成仙？”
    一個傀儡走上前，手裏拿著的不是武器，而是一張泛黃的調休申請表。他把它舉過頭頂，紙麵在風中微微顫動。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成千上萬張調休申請從保溫杯中飄出，像一場遲到了十年的雪，紛紛揚揚落在高台之上。
    洛九幽踉蹌後退，黑袍被撕開一角。內襯露了出來，密密麻麻貼滿了工牌殘片，每一片都寫著不同的名字，職位、部門、編號各不相同，可簽名欄無一例外，全是同一行小字：
    “李靜怡代簽。”
    陳墨在監控畫麵裏看得清楚。他手指停在鍵盤上，沒動。
    原來她不隻是被壓榨者。她也曾是那個替別人簽字的人，那個在深夜替三百六十個同事填完加班協議的行政員。她不是一開始就黑化的，她是被係統一層層裹進去的。
    “現在怎麽辦？”坤靈問。
    “讓他們自己決定。”陳墨關閉了所有遠程控製協議，“規則已經改了，接下來是他們的事。”
    話音剛落，第一個傀儡動了。
    他不是衝向洛九幽，而是走向最近的工牌回收機，把保溫杯塞了進去。機器“滴”了一聲，吐出一張新卡片，上麵寫著：“摸仙證持有者，享有永久調休權。”
    第二個傀儡走過去，把KPI報表折成紙飛機，用力擲出。
    第三十個傀儡集體行動，他們抬手，將保溫杯裏的枸杞茶潑向空中。茶水在半空凝成一道弧線，像一場微型降雨，落在所有未覺醒的傀儡額頭上。
    第一百個傀儡開始拆解身上的青銅鎖鏈，鏈條落地時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是某種枷鎖的終結。
    而最前方的那個，緩緩走到洛九幽麵前，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便簽紙。紙上字跡潦草：
    “陳哥，我調休申請又被退回了。”
    他把紙遞給她。
    洛九幽低頭看著，手指顫抖。她想撕掉，可手抬到一半，又緩緩放下。
    她忽然笑了，笑聲很輕，像是從一口深井裏浮上來的氣泡。
    “原來……”她抬頭，望向虛空，“我不是在飛升。”
    “我是在循環。”
    她抬起手，不是攻擊，而是解開了頸間的鎖扣。青銅鏈嘩啦落地，砸出一圈漣漪。
    陳墨看著屏幕，忽然發現所有傀儡的瞳孔中都浮現出同一行彈幕：
    “救救孩子——這是第37次輪回。”
    他立刻調出Excel，定位到“未發送消息”最後一列。當光標停在空白單元格時，公式欄自動跳出一串IP地址：
    202.102.131.4#47
    他盯著那串數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杯的裂縫。
    就在這時，坤靈的聲音突然變了調。
    “警告：檢測到係統休眠期提前啟動。”
    陳墨一愣：“不是下個月才輪到‘帶薪拉屎’？”
    “不知道。”坤靈的聲音開始斷斷續續，“可能……我今天吃了隔夜外賣……現在……想蹲坑……”
    屏幕上的數據流開始扭曲，結界光暈忽明忽暗。百萬傀儡的動作集體一滯，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陳墨急忙敲擊鍵盤，試圖手動維持連接，可輸入指令全部失效。他抬頭看向主控台，發現保溫杯的接口正在冒煙，茶水順著邊緣滴落，在地板上積成一小灘。
    他伸手去拔插頭。
    指尖剛觸到金屬接口，整片空間猛地一震。
    傀儡們的保溫杯同時亮起紅光，杯底編號清晰浮現：LJY001、LJY002……直至LJY999999。
    陳墨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