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罪惡!…不可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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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另一個更冷靜、更幽深的聲音,卻如同鬼魅般低語:
為什麽是“弑父”?為什麽偏偏是“弑父”?而不是別的罪名?這指控太過具體,太過駭人,直指帝王家最不可觸碰的禁忌!
太後縱然瘋狂,在敗落最後一刻,用盡全部力氣喊出的,難道僅僅是無稽之談?
這指控,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足以撼動她……
她恨蕭辰,恨他作為血詔案的執行者,恨他手上沾滿雲氏三百餘口的鮮血。這份恨意,是她十年磨礪、心藏業火的原動力,是她賴以生存的冰冷鎧甲。
可“弑父”……這完全不同!這是另一種層麵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罪惡!如果這是真的……如果蕭辰連自己的生身之父都能下手……
那這個男人的心,該是何等的冷硬、何等的瘋狂、何等的……不可揣度?
她過往對他所有的認知,那些在恨意中滋生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複雜情感,瞬間變得可笑而危險!
一股寒意從心底深處不可遏製地蔓延開來,瞬間席卷四肢百骸。雲錦猛地打了個寒噤,仿佛置身於冰窟之中。她下意識地抱緊雙臂,卻無法驅散那徹骨的冰冷。
“崔姑姑!”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門無聲地開了,崔嬤嬤悄步進來,看著雲錦蒼白的臉色和緊攥的拳頭,布滿風霜的臉上立刻堆滿了擔憂:“姑娘,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可是昨夜沒睡好?還是……”
“崔姑姑,”雲錦打斷她,聲音異常冷靜,卻透著一股緊繃的弦即將斷裂的危險感,“你還記得,當年……先帝駕崩前後,有什麽異常嗎?”
崔嬤嬤一愣,渾濁的老眼瞬間變得銳利起來,仿佛被拉回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憶,又似乎在斟酌。
“異常……”崔嬤嬤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歲月的滄桑,
“那年頭,宮裏宮外,哪一天不是風刀霜劍?老奴隻記得,先帝的身子,是從那年秋狩回來後就突然垮了的……病勢洶洶,禦醫們束手無策。太醫院院判沈清硯大人……也就是沈硯少爺的父親,幾乎衣不解帶地守在龍榻前……”
沈清硯!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入雲錦的腦海!血詔案的主要構陷者之一!韓相的爪牙!沈硯的父親!
“沈清硯……”雲錦喃喃道,眼中寒光乍現,“他當時是太醫院院判?負責先帝的診治?”
“是。”崔嬤嬤點頭,臉上浮現出深切的恨意,“沈少爺是個好人,可他爹……”
雲錦的心跳驟然加速。一個大膽而清晰的念頭在她腦中成型。
沈清硯負責先帝的診治……如果先帝之死真有蹊蹺,他必定脫不了幹係!而沈清硯是韓相的黨羽……
那麽韓相呢?太後呢?還有……蕭辰呢?太後臨死前那一聲“弑父”,是否也指向了他們?這是一個巨大的、盤根錯節的陰謀網!
她必須查!查清先帝的死因!這不僅關乎蕭辰“弑父”的驚天指控是否屬實,更可能揭開血詔案背後更深層、更黑暗的真相!甚至……
“玲瓏!”雲錦猛地站起身,眼中再無半分迷茫,隻剩下冰冷的、獵手鎖定目標般的銳利光芒。
“夫人!”玲瓏應聲推門而入,臉上還帶著昨夜廝殺後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機警。
“備車!去太醫院案牘庫!”雲錦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用‘青蚨’最快的渠道,通知沈硯,我要他立刻、馬上,拿到十年前先帝龍馭上賓前後,所有經手禦醫、尤其是院判沈清硯留下的全部案卷!記住,是全部!包括所有被‘遺漏’或‘銷毀’的底檔!告訴他,不惜一切代價!”
玲瓏神色一凜,立刻應道:“是!夫人!”身影迅速消失在門外。
雲錦走到窗邊,猛地拉開厚重的錦簾。刺目的晨光瞬間湧入,讓她不適地眯起了眼。窗外,天空已經大亮,昨夜的血腥似乎已被陽光洗去。
她的目光投向皇城的方向,眼神冰冷如刃。
蕭辰,若你真做了那等禽獸不如之事……這萬裏江山,便是你永恒的囚籠之前,我雲錦送你的第一份“大禮”!
太醫院案牘庫,位於皇宮外苑一處偏僻的角落。
高大的樟木書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層層疊疊,直抵布滿蛛網的穹頂。陽光艱難地從高窗狹窄的縫隙裏擠進來,在光柱中,能看到無數細小的塵埃在無序地飛舞。
這裏存放著大胤朝立國以來,所有禦醫診籍、藥方、脈案、秘方記錄,是帝國醫療秘辛的墳場,也是真相可能被掩埋的角落。
此刻,庫內深處,一排標著“承平三十七年至三十九年”的厚重樟木櫃前,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滴出水來。
蕭辰一身玄色常服,外罩墨色大氅,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如同淵渟嶽峙。他負手而立,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沉鬱,下頜線條繃得死緊。
他周身散發出的那股冰冷、壓抑、仿佛隨時會爆發的低氣壓,讓侍立在幾步之外、掌管案牘庫的老吏瑟瑟發抖,幾乎要癱軟在地。
老吏旁邊,還跪著太醫院的現任副院判,額頭緊緊貼著冰冷的地磚,汗如雨下,大氣不敢出。
蕭辰沒有看他們,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身前一張臨時搬來的、布滿灰塵的條案上。條案上攤開著一大疊泛黃發脆的紙張——正是承平三十八年:即十年前,太醫院關於先帝景隆帝病情的所有記錄。
他的動作近乎粗暴,修長的手指帶著一種壓抑的焦躁,飛快地翻動著那些脆弱的紙張。紙張發出“嘩啦嘩啦”的、令人心頭發緊的聲響。他看得極快,目光如鷹隼般掃過一行行或工整或潦草的記錄。
“……八月初九,秋狩歸,聖躬違和,微咳,體倦……”
“……八月廿三,咳甚,痰中見血絲,夜寐不安……”
“……九月初十,高熱反複,神昏譫語,脈象浮滑躁急……”
“……九月廿五,汗出如油,四肢厥冷,脈微欲絕……”
越往後翻,記錄越密集,字跡也越發潦草,透著一種禦醫們回天乏術的絕望。蕭辰的呼吸也越來越沉,胸腔起伏明顯,翻動紙張的手指甚至帶上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些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鈍刀子,緩慢地切割著他塵封的記憶。
父皇日漸枯槁的麵容,痛苦壓抑的咳嗽,渾濁眼神裏偶爾閃過的、對他這個兒子的複雜情緒……還有最後時刻,那隻死死抓住他手腕的、冰冷的手……
“嘩啦——”
又是一頁被粗暴翻過。
突然,蕭辰翻動的手指猛地頓住!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死死釘在眼前這張明顯被撕去一小半的殘頁上!
殘頁的日期是承平三十八年十月初三。記錄的字跡異常淩亂,透著一股驚惶:
“……戌時三刻,陛下……陛下再次嘔血!色黑紫,腥臭……神智全無!沈院判……沈院判急施針,灌以‘定神湯’……未幾,陛下……陛下竟……竟抽搐不止!目眥盡裂!……沈院判驚駭失聲……言……言此狀……此狀似……似……”
記錄到此戛然而止!下半截被粗暴地撕去!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毛糙的斷口。
蕭辰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俯身,手指近乎痙攣地按在那殘破的斷口上,目光死死盯著那未寫完的“似……”。
似什麽?!
父皇死前那痛苦抽搐、目眥盡裂的慘狀瞬間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絕不是尋常病逝該有的樣子!
“這下麵是什麽?!”蕭辰的聲音如同冰錐,猛地刺向跪在地上的副院判,帶著濃烈的、幾乎要擇人而噬的殺氣。
副院判嚇得魂飛魄散,抖如篩糠:“王……王爺……下官……下官不知啊!這……這案卷……下官接手時……就……就是這樣了……真的不知啊!”他砰砰磕頭,額頭瞬間見血。
“廢物!”蕭辰一腳踹在副院判肩上,將他踹翻在地,看也不看,目光如電般掃向那抖成一團的老吏。
老吏嚇得癱軟在地,語無倫次:“饒命……王爺饒命……老奴……老奴隻記得……好像……好像是沈院判……對,是沈清硯大人……他……他後來單獨整理過一次這卷宗……之後……之後就……”
沈清硯!
又是這個名字!
蕭辰眼中殺機暴漲!他猛地直起身,胸膛劇烈起伏,如同瀕臨爆發的火山。他不再看地上兩個廢物,目光再次落回那殘頁,落在那個刺眼的斷口上。
那毛糙的紙張邊緣,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也像一道猙獰的傷口,橫亙在他與真相之間。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塵埃掩蓋的腳步聲,從書架的另一側傳來。
蕭辰霍然轉頭!
隔著幾排高大書架形成的幽深甬道,在另一側同樣昏暗的光線下,一道纖細清冷的身影正緩緩走來。
是雲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