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承諾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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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強的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管局高效運轉的機器中迅速激起了漣漪。不到兩個小時,他的全部信息便已擺在了林玥麵前。
    王強,男,四十二歲,楊柳巷原住戶,三個月前因拆遷補償問題與鄰居多次發生激烈衝突,月前突然搬離,現暫住於西區一處簡陋的出租公寓。記錄顯示,他一周前因“突發性失語及意識障礙”被送往醫院,診斷結果含糊不清,現處於昏迷狀態。
    “昏迷?”林玥看著屏幕上的信息,眉頭緊鎖,“他也是受害者?”
    “去看看。”輪椅上的沈厭吐出簡單的三個字。他的目光落在資料末尾的地址上,眼神深處有一絲極淡的波動。
    出租公寓狹**仄,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煙草和黴變食物混合的氣味。王強瘦削的身體蜷縮在狹窄的單人床上,雙眼緊閉,麵色灰敗,與楊柳巷那些“靜默”的居民狀態幾乎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是,他的眉頭緊緊皺著,仿佛在昏迷中仍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一名管局的醫療人員正在做初步檢查,見到林玥和沈厭,搖了搖頭:“生理指標同樣異常低下,意識完全喪失,但腦部未見明顯器質性病變。和巷子裏的人症狀高度一致。”
    沈厭的視線緩緩掃過這間陋室。通幽眼下,這裏殘留的“線”的斷口更加密集、更加淩亂,仿佛經曆了一場無聲的風暴。而在王強身體的周圍,那些斷裂的“線”尤其之多,它們扭曲、糾纏,最終都指向一個方向——他的胸口。
    林玥也注意到了沈厭目光的落點。她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掀開王強的衣領。
    在他的胸口正中央,皮膚之上,赫然烙印著一個暗紅色的、極其複雜的奇異符號!那符號不像刺青,更像是由內而外滲透出來的,散發著一種微弱卻令人極其不適的波動。
    “這是…”林玥瞳孔一縮。
    就在這時,王強緊閉的眼皮突然劇烈顫抖起來,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仿佛被扼住咽喉的艱難聲響。他似乎感知到了什麽,在昏迷中掙紮起來。
    沈厭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個符號。在他的視野裏,那符號正在微微發光,與王強殘存的生命力形成一種詭異的連接,如同一個貪婪的吸血鬼,同時,它也像是一個…信標。
    “憑證…”沈厭低聲道,聲音沙啞,“也是…詛咒…本身…”
    他明白了。王強並非簡單的受害者,他是源頭,也是第一個承受反噬的人。他不知以何種方式獲得了這個“言靈”憑證,並濫用它來詛咒那些與他有爭執的鄰居,發出了惡毒的“誓言”。然而,這力量遠超他的掌控,最終,誓言的反噬不僅降臨於他人,更首先吞噬了他自己。那失語的老人,守護的或許不僅僅是規則,更是在看守這個失控的“源頭”,防止詛咒進一步擴散。
    “能解除嗎?”林玥看向沈厭,語氣凝重。直接摧毀這個符號或許簡單,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引發更劇烈的反噬。
    沈厭沉默地看著那個不斷汲取王強生命力的符號,又仿佛透過它,看到了那條巷子裏二十一個無聲的靈魂。
    許久,他極其艱難地,再次抬起了他的左手。
    這一次,他的目標不是空氣,而是緩緩地、顫抖地,伸向自己那隻被銀色袖套包裹的、石化的右臂。
    林玥和一旁的墨芸都屏住了呼吸。
    他的左手手指,艱難地摸索到袖口邊緣,在那灰白色的、布滿細微裂紋的石質皮膚上,極其輕微地…叩擊了三下。
    仿佛在叩問一扇塵封已久的門。
    一秒,兩秒…
    就在林玥以為不會有任何反應時——
    那石化右臂的某一處細微裂隙下,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灰色物質,極其微弱地蠕動了一下,仿佛沉眠的凶獸被短暫驚醒了一縷意識。
    隨即,沈厭將左手指尖,輕輕點在了王強胸口的那個暗紅符號之上。
    沒有光芒大作,沒有能量碰撞。
    隻有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冰層破裂的“哢嚓”聲,從沈厭的右臂內部極其深處傳來。
    與此同時,王強胸口的那個符號,如同遇到了烙鐵的冰雪,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淡化、消融!
    它內部蘊含的那點狂暴而扭曲的“言靈”之力,以及它所連接的、那些斷裂扭曲的“因果之線”,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更加原始而貪婪的力量,順著沈厭的左手指尖,強行抽取、吞噬了進去!
    這個過程極其短暫,隻有不到三秒鍾。
    當沈厭的手指無力地垂下時,王強胸口的符號已經完全消失,隻留下一點點淡紅色的痕跡,仿佛隻是一個普通的皮疹。
    而他那隻石化的右臂,表麵一道細微的裂紋似乎…擴大了一絲絲。裂紋深處,那抹灰色一閃而逝,仿佛滿足地蟄伏了回去。
    床上,王強猛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長長的、如同解脫般的喘息,隨即徹底陷入了深度昏迷,但眉宇間的痛苦之色卻消散了,生命體征也開始緩慢回升。
    “源頭…解決了。”沈厭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整個人仿佛虛脫了一般靠在輪椅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林玥的通訊器響了起來,傳來醫療點激動的聲音:“報告!所有‘靜默’者意識開始恢複!雖然還很虛弱,但已有基本反應!”
    籠罩楊柳巷的無形枷鎖,隨著源頭的解除,終於消散。
    …
    再次來到楊柳巷口時,這裏的氣氛已然不同。醫療人員忙碌地進出,雖然那些居民依舊虛弱,但已經能夠發出細微的**,眼神也開始有了焦距。死寂被一種劫後餘生的微弱生機所取代。
    林玥推著沈厭,目光卻望向巷子深處。
    那個舊書攤還在,但馬紮上空空如也。
    那個失語的守護老人,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離開了。仿佛他的任務已經完成,或者,他感知到了更重要的東西已經出現,無需再停留。
    隻在攤位的灰塵上,留下了兩個新的字:
    “慎言。”
    林玥看著這兩個字,沉默良久,然後緩緩看向輪椅上的沈厭,看向他那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右臂。
    它剛才吞噬掉的,不僅僅是一份失控的“言靈”之力,更像是一份沉重的、“規則”層麵的因果。
    這份力量,用在沈厭手中,是救人的利器。
    但若失控……
    她想起老人最後看向沈厭右臂時,那抹極淡的憐憫。
    “我們回去吧。”林玥的聲音有些低沉,她推著輪椅,轉身離開這條正在緩慢蘇醒的巷子。
    沈厭沒有說話,他隻是微微抬起左手,看著自己蒼白瘦削的手指。
    指尖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吞噬那“言靈”符號時的觸感——一種冰冷的、帶著規則重量的悸動。
    他的右手臂內,那蟄伏的灰色,似乎也悄然發生著某種無人知曉的變化。
    承諾皆有重量。
    語言亦可成枷。
    而吞噬這份重量的他,腳下的路,似乎又滑向了更深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