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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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後不過三招,若非要留他性命,阿水一招或許便可要了他的命。
那人僵在原地,連掙紮都不忘了。
李昭這時已利落下馬,眼見阿水三招便擒住了來人,眼中憤怒更甚,口中低吼著:“憑這點本事也敢偷襲?!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她兩步上前扯下那人黑色麵巾——他雖然膚色如古銅,卻生得極清秀,眉眼清澈,鼻梁秀挺,一雙鳳眼此刻藏滿不甘,若是安分些,倒像個養在深宅的貴公子。
李昭驚訝的看著,扯下麵巾的手還停在半空,這是一張她似曾見過的臉,根本不用看那額頭鮮紅的胎記,也不用再細問其他,李昭也能斷定這就是找了十八年的裴空!
與他爹裴文淵長得太像了。
可眼下的裴空下唇已咬出一道紅印,那雙本該清亮的眼睛裏的情緒,也從不甘換做滿是不服輸的戾氣,死死盯著阿水的跛腿,喉間發出悶聲:“放開!憑你個跛子……”
話未說完,後腰要穴傳來一陣酸麻,他身子一軟,卻仍梗著脖頸不肯低頭。
此刻裴空的手腕被反擰在背後,指節因用力攥拳而泛白,連耳尖都漲得通紅,偏不肯露半分示弱的模樣,隻惡狠狠瞪著圍過來的人,像隻被按住的幼獸,明明沒了反抗之力,眼神裏的叛逆卻絲毫不減。
周猛哇呀呀的上來便要給裴空一個耳刮子,李昭反應過來及時攔下,說:“周叔莫急,他還是個孩子,你看看蘇伯怎的還沒回來?”
趙蒼像是看出什麽來,上前拽著周猛說:“走吧,問話這事,你不行。”
周猛表示不服,扯著嗓子喊:“老子打到他說實話!”
那嗓門震得李昭直搖頭,隻能說:“不能耽誤趕路,誰去接應下蘇伯,這孩子有阿水在,興不起風浪。”
趙蒼將周猛拉走,阿水想要將裴空拽上馬車,裴空見手腕解脫了,便做掙紮,抬起頭怒視著李昭,惡狠狠的說:“你最好殺了我,不然來日我定會取你性命!”
李昭被裴空眼中的恨意驚得後退了一步,卻不忘了抬手製止阿水怒急後想要再動手,而後又上前兩步,顫聲問:“你為何如此恨我?你知道我是誰?”
裴空的聲音因激動也有些發顫:“當然知道!你是九宸鏢局的總鏢頭,我爹娘便是死在你爹手裏,我進不去鏢局殺不了他,還殺不了你嗎?”
“誰告訴你這些的?你可知你爹娘是誰?你,你叫什麽?”
李昭話音剛落,便看到蘇伯從車隊後方回來了,他朝李昭做了一個手勢,李昭麵色大變,急急的拉著裴空的前襟領口低聲說:“就說你是我……不行,就說你跟我鬧著玩的,你叫裴空,可記住了?”
裴空還沒來得及答話,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阿水再次緊緊扣住裴空的手腕怒道:“她找了你十八年!你一人來殺她還不夠竟是帶人非要置她於死地……”
“不是他的人,是官府的人。”李昭看向漆黑的遠方,心中懊惱還是低估了魏然,一不小心便做了他的誘餌。
其實不是李昭低估了魏然,是李昭這半日來的心神都被那鮮紅的胎記攪亂了,哪怕她想到魏然定會注意到裴空那把刀,想到裴空當時沒想傷及旁人的念頭,知道魏然傷勢不會太重,想到張鬆案必定牽扯外族,卻沒空將這些放在一處想想。
可剛剛蘇伯那個手勢便是告知他後麵來人是官府的人,李昭一下便想到是魏然。
果然,很快一隊人馬便停在了車隊後麵,魏然大步朝她走來,顯然是傷勢無礙。
李昭深吸一口氣,迎了上去,先抱拳剛要開口,魏然擺手笑嗬嗬的說:“不用謝我,那小子下午沒能得手,我想著你著急趕路,難免思慮不周,萬一途中有個好歹,我這一刀豈不是白挨了?”
“都是誤會。”李昭想像徐亮跟官府的人打交道一樣,擠出點諂媚的笑,可惜比哭還難看。
魏然被李昭的表情震懾住了,他收斂笑容,圍著李昭走了一圈,才低聲問:“你可是被那人要挾了?”
李昭幹脆冷下臉說:“他就一個人,還是個孩子,能奈我何?隻是這事兒不是你想的那般,他也與你辦的案子無關……”
“你知我辦什麽案子?”魏然露出白牙,笑得讓李昭覺得滲人。
“不管你辦什麽案子都肯定與他無關,這是我與他之間的個人恩怨……”
“哦?你們……認識?上一次見麵是何時?因何相識?你是不知他是外族,還是……裝作不知?”
“他不是外族。”
“我是!”裴空在阿水手裏找準時機吼了一聲,阿水氣得一掌將他拍暈。
魏然背著手挑了挑眉,慢步走到阿水跟前,探頭問:“滅口?”
阿水氣哼哼的看了一眼跟過來的李昭,沒好氣的答道:“若是她讓,我早就殺了他了,不用等大人趕來。”
魏然拍了拍裴空的臉,突然扭頭問李昭:“你說他還是個孩子?”
李昭正琢磨如何才能將這隻狐狸送走,突然聽到這個問題,沒來得及琢磨便問:“你多大了?”
“二十有八。”
“他才十八,你再年長個五六歲都可以做他爹了,他在你眼裏不就是孩子嘛。”李昭說的語重心長。
魏然笑得很是不自然,問:“這話倒是有理,你若是再年長幾歲,也可做他娘了。”
阿水小聲嘟囔了一句:“可不就是把自己當娘了。”
魏然沒聽清,問:“你說什麽?”
好在這時裴空醒了,可見阿水並未用多大力道。
裴空迷離的眼神在看到李昭那一瞬間便清澈了,他想掙脫阿水的控製,發現是徒勞之後,看向魏然問:“你是官?”
魏然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袍,點頭說:“沒穿官服。”
“抓她!她私通外敵!”
“誰是外敵?”
“我!”
魏然站直身子,歪著頭看了看裴空,很無語的問:“為了報複她,寧願將自己也葬送了?”
“隻要她能死!”裴空嘶吼著。
魏然深吸一口氣,玩味的看向李昭說:“你看,他不領情,還是讓我帶走吧。”
李昭眼神複雜的看著裴空,裴空本想堅持對視,可看著看著發現李昭眼神中沒有憤怒和慌亂,卻好像有些……心疼。
魏然發現自己被無視了,有些氣惱,高聲說:“來人!”
“別!”李昭反應過來:“內個,天色不早了,風也冷了,不趕路了,紮營,點篝火!魏推官先暖和暖和再做打算不遲。”李昭近乎哀求的說。
魏然挑眉問:“有故事?”
李昭愣了一下,無奈的點了點頭,荀老師說過遇到不可戰勝的敵人要學會示弱,若是沒時間審時度勢,便遵循內心所想,非大奸大惡之人,都可言語上拖延,說些實話也無不可。
李昭覺著魏然雖不可信,卻也不會害她,下意識幫她擋下那一刀至少說明此人心地良善,且裴老將軍如今已昭雪,裴家的事無不可對人言之處,說了或許還有好處也說不準。
李昭打定主意的時候,魏然又看向裴空問:“你是哪個部族的?”
裴空眼珠子轉了轉,說:“黑褐部。”
“哦?黑褐部乃血誓之民,生性記仇,擅用赤蠍毒刺,兵士麵部都紋有黑色蠍形刺青,你沒有,是不夠年紀還是人家不用你?且黑褐部在漠北,你用的是漠南的刀。”
“我,我剛逗你玩呢,我是鐵勒部!”
“鐵勒部有鐵礦,擅長打造的“寒鐵弓”射程遠超普通弓箭,且部族以黑鐵麵具為身份標識,連婦女都擅長鍛造甲胄,你的風裂弧刀是不錯,但肯定不是鐵勒部打造出來,多少差了點意思。”
李昭見篝火已經點好,便朝阿水使了個眼色,然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說:“魏推官烤烤火。”
魏然背著手,哼了一聲說:“若非知道他滿嘴謊言,我可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阿水踢了裴空一腳,惡狠狠的說:“要不是為了你,她何必賤嗖嗖的求人!”
……
篝火前,魏然難得麵無表情的聽了李昭回顧十八年前的那個晚上,半天沒有吭聲。
李昭怕魏然不信,繼續說道:“……你看那孩子已經被那些人養廢了,下午偷襲便已經是莽撞之舉,晚上還敢再來,哪裏有半分腦子,隻是我以為他會埋伏在前,哪知是從後麵來的,這也是唯一聰明之處,也說明他善於攀爬,天黑了,他應是用鏢車車底做遮掩,一點點接近我……”
“這還誇呢?”魏然不解的問。
“不是誇,是,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看他那脾氣,一點就著,不懂眉眼高低……”
“最主要,他恨你入骨。”
李昭垂下頭,不知該怎麽接話。
魏然扭頭看了眼李昭,皺眉問:“他真是裴老將軍的孫子?”
李昭用力點頭。
“隻憑胎記?”
“除了胎記還有年紀,還有那張跟裴叔叔長得相似的臉,還有便是……他想殺我。”
魏然點頭說:“與你有牽扯的人,還長了小裴空才有的胎記……可話又說回來,你記性真是好,五歲見過的人,到現在還記得容貌。”
“你試試沒事便做夢夢到當晚場景,看看是不是一切都猶如在眼前一般清晰。”
魏然又點點頭,問:“你能讓他……認祖歸宗?”
李昭點頭又搖頭,說:“不知道能不能,那些人養了他十八年,胡說八道了十八年,我說的話,他怎會輕易相信?”
“要不就交給我……”
“總要讓我先試試!”李昭有些急了:“你帶走了,他不想認也得認,可心裏帶著怨氣,遲早惹大禍!你莫小看這是十八年的謊言,眼下你要查的案子本就與外族有關,不是我不信你,是他的身份著實有點,有點麻煩,性子又憨傻,我不看著不放心。”
火堆前,魏然的麵色有些陰沉,他沒有反駁李昭的話,而是另有心思。
李昭心裏著急,卻也隻能擔憂的看了看沉思的魏然,她知道若是魏然執意帶走裴空,她攔不住,總不能殺人滅口吧?莫說魏然救過她,便是他的身份,李昭也不敢輕舉妄動,雖說她想不出洛京城中哪家達官貴人姓魏,但隻看魏然的表現,絕對不是普通官員!
唯一能讓李昭放心的是:這隻狐狸狡猾是狡猾,但不壞。
魏然扭頭看了一眼李昭,李昭迅速將目光投向火堆,火光映襯下,魏然看到了另一個李昭,那個平時總是冷著一張臉,假裝很穩重的女子,這一刻竟是有點嬌羞。
魏然愣住了,因為點啥呀?
實際上李昭是因為正將狐狸的嘴臉往魏然臉上套,偏這時魏然看向她,她是有點心虛罷了。
兩人各懷心思都看向火堆,沒再說話。
良久之後,魏然先開口,說:“皇上一直覺著對裴家有虧,登基後最先洗清的也是裴老將軍的罪名,如今裴家隻剩這個孫子,你可不能讓他有閃失,不然,你那幾個師父護不住你。”
李昭驚訝的看向魏然,忍不住問道:“你為何對我的事這般清楚?”
“所以,不要想著與我說謊,就像今晚這般,有話直說極好!”魏然答非所問的站起身,看著遠處那一片漆黑,又說:
“當年會劫走裴空的人一定是與裴家有仇的,漠南那些部族中,唯金帳部常年與裴老將軍打交道,可沒少吃虧,裴老將軍在漠北的時候,屬於關起門來打狗,後來退到漠南,也是逼得金帳部東躲西藏,隻能想出離間計,當年那一戰,裴老將軍身邊必定有內奸……好在咱們這裏不消停,他們內部也不安穩,鬧了十幾年,眼下他們內部問題算是解決了大半,便再次想著將手伸過來……”
“裴空不會是他們派來的,他們養了他十八年,必定是有大用的,不僅不可能讓他單獨行動,更不可能讓他如此莽撞行事,即便他額頭胎記怒急時仍舊明顯,但比小時候小了太多,若是我一時沒有察覺呢?這步棋太險,也不可能是他們的目的,殺我與當年劫走裴空連不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