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治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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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然認同的點頭說:“殺你確實擺不上台麵,那便隻有一個可能,裴空是自己聽說了什麽偷著跑出來的,別說,他能打聽到你在走鏢也不算實打實的廢物,但,金帳部眼下可一直忙著給中原使壞,潛在中原的人不少,一旦被他們知道了裴空的行蹤,你……”
“這不是他們的地盤,想撒野也要看看自己能不能保命,我帶裴空走完這趟鏢便更無顧忌,他們若是膽敢來試,我幫你留下他們算是還你個人情。”
魏然扭頭看向火堆旁被烤得兩頰通紅的李昭,笑道:“你倒是不長他人威風。”
“他們頂多會暗地裏聯係裴空,瘋了才會再劫一次,那次裴空還是個嬰孩,現下可不是他們想劫走便能劫走的。”
“所以嘛,歸根結底還是要看裴空自己願不願意留,他若是就不信你的話,你當如何是好?”
李昭站起身,冷著臉說:“腿打折!”
“好主意,如此一來,即可延續裴家香火,也可斷了漠南那些人的念頭,可說是一舉兩得。”
……
裴空在與阿水鬥嘴的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篝火旁的兩人在細細謀劃著他的未來。
阿水可不慣著裴空,裴空手腳都被綁之後,仍舊梗著脖子將叛逆精神進行到底,免不得挨了不知多少打,裴空都用堅毅的精神扛住了,而後繼續找打。
阿水氣急之下,便將十八年前那一晚說了,而後邊打邊說李昭這十八年找的多辛苦,越說越氣,後麵裴空已經不自己作死了,阿水卻還是控製不住,她雖收了勁道,但一下下的也得留下青紫。
裴空已然是忘了反抗,甚至不知道疼痛,他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聽到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雖說簡單,卻經不起細琢磨,尤其是這些年來他在草原生活中感覺到的異樣,好像恰巧能用這個故事解釋緣由,養父對他確實好,隻要他要的,無不依從,但那些奴仆私下裏對他卻總是充滿敵意。
裴空知道自己是漢人,這一點養父從未隱瞞,隻是說到他的身世時便會痛心疾首,漢人朝廷對百姓苛待,一個鏢局都可隨意斬殺百姓,隻因手裏有銀錢,便可為所欲為。
在裴空的印象裏,中原這地界的天永遠都是灰蒙蒙的,待到他十二三歲了,養父便命人領著他時不時的跟著商隊來一趟中原,他見的也大多是悲苦的貧民和貪腐的官員,隻不過他沒空看看草原的牧民是否過的順遂,在草原上的日子,他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去不了別處。
九宸鏢局的名字養父像是隻在他年幼時說過一次,便已印在他腦子裏的,但身邊的仆從倒是時而嘲諷的提及,那時奴仆總會趁沒人的時候欺負他,事後他會告知養父,養父便會遞給他一把彎刀說:“殺了欺負你的人。”
裴空不敢,欺負他的人便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且依舊伺候在他身邊,沒事了欺負欺負他,每一次裴空都會將這筆賬算在九宸鏢局頭上,直到裴空長高了些,也學會了些拳腳,那些欺負他的人再打不過了,才罷手。
裴空深深記得養父說的隻因爹娘擋了去路,便被九宸鏢局的鏢頭一刀一個殺了……
他養父像是想介紹一下裴空的出處,希望的是讓裴空心中對中原恨之入骨,以便來日之用。
可裴空整反了。
這種恨從小便種下了,而後生根發芽,茁壯成長,茁壯到讓裴空處心積慮逃出那方天地,隻想親手殺了仇人。
可現在,眼前這個坡腳女人卻告訴他,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
裴空哪裏還顧得上疼痛。
……
李昭和魏然說定等這趟鏢送完,回到洛京城便將裴空的身份對外宣講,李昭說有信心在這段時間內讓裴空明白過來,若是有人敢舊戲重演,她也有信心將來人留下,送魏然一份厚禮。
雖沒有問過,但魏然知道鏢局這些人的本事,知道李昭所言非虛,不論金帳部的人如何謀劃,恐怕都會在裴空這裏出現紕漏,他們絕想不到裴空來到中原後到底會做些什麽。
李昭信誓旦旦,隻為了將裴空留在身邊,魏然壓根就沒想拒絕,真說將裴空帶走反倒不利於引出金帳部的人,這筆買賣怎麽做合適,魏然自然清楚。
……
待李昭送走魏然,命車隊即刻趕路,而後上車一看,裴空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樣躺在車中。
阿水趕緊解釋:“可不是我打的,我是打了,但不是我打的,是他聽說了自己的身世後,便這副模樣了。”
“你跟他都說了?”李昭急急的問。
阿水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對是錯,便又解釋道:“我隻是看他來氣,都已經被抓了,竟是不知道閉嘴至少能讓自己多活一會兒,還在那嘟囔著待他出去之後如何如何,你說我能不揍他嗎?揍他的時候能不告訴他為何揍他嗎?”
“她說的……是真的?”裴空的動靜還真不想到了鬼門關,依舊咬牙切齒,底氣十足。
李昭沒理他,繼續與阿水說:“你莫自責,不對就該打,你也累了……”
“我問你她說的是不是真的?!”裴空想掙紮坐起身,可惜阿水將他手腳都綁在身後,他起不來,隻能扯著脖子吼。
“我說是真的你信嗎?既然不信何苦來問?長這麽大了,隻長胳膊腿?沒長半點腦子嗎?閉嘴!從現在起,你隻需跟著我們走完這趟鏢,而後回洛京城我會讓你知道真相。”
“我不跟你走鏢,我要離開。”
“蹲下個路口偷襲我?你不累我還閑麻煩呢,你不是想找殺你爹娘的我爹嗎?進不去鏢局我帶你進,冤有頭債有主!當年你被劫走後,我爹便再不能走鏢了,身體也廢了,比我好殺,臨死前見到你也算是了了他的心事,閉嘴!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編造故事騙你的,你跟我走一趟鏢也能知道我們是怎麽回事,他們嘴裏你的爹娘是做什麽的?值不值得我爹出手?我爹為何要出手?閉嘴!先用眼睛看,再用腦子想,都琢磨明白了你再張嘴說話……”
“我想尿尿!”裴空憋得臉色通紅。
裴空不明白為何這個女人突然變得很凶,剛剛明明還……
為了防止裴空尿遁屎遁,李昭隻能找來幾位鏢師的徒弟陪著,同時也將這小子就是裴空的事說了。
幾位鏢師的表情很豐富,李昭也不用掩飾激動興奮的情緒了,手舞足蹈,胡言亂語一通後,終於將那份多年期盼成真的喜悅發泄完了,轉而有些悲傷,她知道父親李重刃若是知道找到了裴空,不知要多高興。
趙蒼提醒她:“你是找了他十八年,可他來了便是要殺你,怕不是你幾句話便能馴服的。”
蘇伯也說:“那小子一看便是一身反骨,再加上有人挑唆了十幾年,眼下是那些人不知他在何處,真說知道了,不會罷手!照你說的,他們劫走那小子必定是有用的,怎會白養了十八年,任由他回到……”
“哎呀!”周猛大手一揮:“有何可怕的?先將那小子腿打折,能聽進去人話了再給他接上,這時候誰敢來,老子送他與他祖宗團圓便是了!”
周猛聲音太大,大到另一輛馬車裏的裴空聽到了,扯著脖子喊:“你打一個試試!”
阿水哼了一聲說:“他脾氣上來,真敢打。”
裴空氣憤不已的閉了嘴。
……
李昭對裴空的功夫還是有一定的了解的,那些人不會教他真功夫,卻會讓裴空自己覺著自己已經很厲害了,尤其之後幾日,李昭暗中觀察,裴空脾氣暴躁,自以為是,目空一切……
李昭斷定養育裴空的人必定是部族首領,不然,這般模樣早被人打死了,可同時李昭又發現裴空並非一無是處,他很會觀察人,知道哪些人可以包容他,哪些人出現他要收斂,且有時候也會呆呆的像是在思考。
李昭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她也知道這時候的裴空即便答了,也未必是實話,不然魏然不會這般輕易離開。
……
就這麽走了十多天,裴空從一開始的沒事找事終於過渡到認命後的愛咋咋地,這還要歸功於蘇伯,蘇伯閑來無事便會鬆開裴空身上的綁繩,裴空瞅準機會跑了,很快又會被蘇伯抓回來,後來幹脆用裴空練徒弟,裴空再傻也不會白費勁兒了。
李昭再沒找他說過話,恨意不減,說什麽都沒用。
這一日車隊到了昌宇縣,一路上是從西北往東南走,倒是沒覺著越來越冷,可也是十月底的天兒了,再走十幾日左右,便可到目的地餘陰縣交鏢,而後李昭便可帶隊回洛京了,到那時才是真正收拾裴空的時候。
至少李昭是這麽計劃的。
李昭走鏢不喜進城,途中補給也是有人去城中買來,進城出城的盤查著實麻煩,而今日清晨徐亮帶人進城采買,中午才追上了隊伍。
徐亮騎到李昭身旁的時候,李昭正騎在馬上慢悠悠的吃幹糧,掉下的渣都被她接著送進口中,哪怕掉到馬鞍上,她也要撿起來吃了。
裴空早就發現李昭這個毛病了,不管吃什麽,李昭不會浪費一絲一毫,他嘲諷過,李昭沒理他,還是阿水氣不過,趁李昭不注意先是拳打腳踢一頓,而後才說:
“她小時候走鏢遇過荒年,你知道她一路見的都是啥?走鏢的見多了生死,可最不該浪費的就是糧食,那是能換命的東西!我不管你懂不懂,以後若是讓我見到你剩飯,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裴空很是委屈,他想說他知道要珍惜食物,可不是說鏢局很有錢嗎?有錢了還用珍惜?他養父可從來不吃剩下的牛羊肉,都要吃剛出鍋的,還要是肋骨上的。
是不是裝的?
裴空帶著這個疑問注意了很多天,李昭的表現無一例外。
……
李昭將手中的幹糧全部送進口中,又將手上的渣也吃掉,這才問徐亮:“怎回來的有些晚?”
徐亮說人多耽誤了,另外兩個跟著進城的趟子手極力的垂著頭,根本不敢抬眼看向李昭,莫說李昭,阿水都看出不對了,她哼了一聲說:
“徐叔也是,要麽囑咐清楚演練一番,要麽實話實說,這般模樣,任誰看到,能不知道你們一定是遇到啥事了?”
徐亮埋怨的看著阿水說:“你不多嘴,興許能混過去。”
“眼下混過去有何用,她遲早問出實情,到時哪怕走出去百裏路,她也會回來,又不是沒這麽幹過。”
蘇伯坐在車夫身旁,搖著頭說:“這丫頭的這股子倔勁兒不知是隨了誰!”
阿水又說:“還能隨誰,不都是那些師父們教的。”
周猛在遠處的馬上吼道:“她想幹啥便幹啥,你們別難為她!”
徐亮哎呀了一聲,說:
“今日在城中恰巧遇到升堂問案,聽說是城中有戶人家,隻老夫婦二人,沒孩子,老頭是個做木桶、木盆的‘箍桶匠’,也紮燈籠、做紙鳶,老婦人幫人漿洗衣物,縫縫補補做些針線活掙些飯錢,沒得罪誰,結果都被殺了,縣衙抓了凶犯,是這戶人家的鄰居,說是午夜時分殺人,院門上了拴,隻有這戶鄰居家翻牆可入,本來我們沒想過去看,可賣貨的主家都跑去看熱鬧了,說幾十年沒出過這般的命案了,我們等了好一會兒,以為升堂之後總該回來了吧?可就是不見人回,我們便想著過去瞧瞧,正好瞧見被抓的那戶鄰居家的婦人為自己丈夫鳴冤,一頭撞死在縣衙堂上,聽審的百姓可不少,一下子就亂了,我想著還是趕緊回去等著吧,縣衙定會驅趕百姓,果不其然,我們前腳剛回,後腳賣家便回來了。”
李昭皺眉聽完,沉默了好一會兒。
車隊依舊緩緩前行,突然,李昭勒緊韁繩,喊道:“蘇伯,帶上裴空跟我走一趟,徐亮和阿水跟著其他人慢慢走,最遲明日黃昏,我們能追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