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斷掉的鞋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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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控室的熒光屏在深夜裏泛著冷白的光,沈墨的影子被投在牆上,像塊凝固的鉛。
他的食指懸在鍵盤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這是他連續第七次回放展廳監控的最後七秒。
畫麵裏,舞鞋的影子在地麵劃出銀亮的弧線,本該完成的謝幕動作卻在左腳處卡住。
黑色綢帶崩斷的瞬間,十三件展品的影子竟同步低垂,玻璃展櫃在鏡頭裏微微震顫,像有看不見的手在叩擊。
“0.7赫茲。”他對著頻譜分析軟件低聲念出數據,鼻尖還沾著幹涸的血漬。
方才流鼻血時他沒在意,此刻卻突然想起,下午三點到閉館前,博物館心理谘詢處登記了七例頭暈病例——人類腦波在0.7赫茲時會出現認知紊亂,這是他上周剛在《神經科學期刊》上讀到的研究。
鼠標滾輪突然卡住,他這才發現掌心全是汗。
通風口的風掠過後頸,帶著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像極了停屍房冷櫃裏飄出的氣味。
手機在桌麵震動,是蘇晚螢發來的消息:“舞鞋展盒裂了。”
展廳的感應燈隨著沈墨的腳步次第亮起。
蘇晚螢站在玻璃展櫃前,白大褂袖口沾著淡金色的熒光粉,她彎腰時,發梢掃過展盒邊緣的放射狀裂紋——那些紋路從舞鞋左鞋尖的位置開始,像冰麵下裂開的河。
“剛入庫時還好好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手套指尖輕輕碰了碰展盒內壁,“溫度控製在22攝氏度正負1度,濕度50%,這是頂級文物的保存條件。”
沈墨湊近觀察裂紋走向,忽然注意到她左手背有道紅痕——是方才跌倒時被展櫃棱角劃的,此刻還滲著血珠。
“你該先處理傷口。”他皺眉,伸手要拉她去醫療室,卻被她側身避開。
“看這裏。”她用鑷子夾起左鞋尖的殘留物,轉向避光區。
暗格裏的冷光打下來,那些本該隨時間氧化的熒光粉竟泛著幽藍的光,在鞋尖連成一行小字:“差一點……就夠了。”
沈墨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摸出紫外線燈照上去,字跡邊緣的熒光顆粒正在緩慢蠕動,像被風吹動的沙粒。
“這不是顏料。”他用棉簽蘸取樣本,“是某種生物熒光蛋白,但半衰期至少縮短了十倍。”
蘇晚螢的手機在此時響起,小吳的聲音從免提裏炸出來:“蘇姐!環境監測數據邪門了——閉館後三點到六點,展廳溫度從22攝氏度降到15攝氏度,濕度飆到98%,可空調根本沒啟動!”
沈墨突然想起監控室通風口的鐵鏽味。
他掏出手機調出博物館平麵圖,手指在展廳位置重重一按:“冷源在地下?”
“我查了建築圖,展廳正下方是民國時期的防空洞。”小吳的鍵盤聲劈啪作響,“但三十年前就封死了,不可能……等等,有熱成像!”
三人盯著手機屏幕裏的動態圖:黑色的展廳中央,一團幽藍的光暈正在擴散,像滴墨在清水裏暈開。
光暈邊緣的溫度顯示零下12攝氏度,與周圍22攝氏度的環境形成刺眼的對比。
“是霜氣。”蘇晚螢突然開口。
她望著展櫃裏的舞鞋,眼神裏有什麽在翻湧,“我奶奶說過,執念太深的東西,死了也會往骨頭裏灌冷氣。”
監控室的門被敲響時,林導抱著攝像機站在外麵,鏡頭蓋還掛在脖子上晃。
“給你們看個有意思的。”他把硬盤塞進電腦,延時影像開始播放——
閉館後的展廳,月光從玻璃幕牆漏進來,十三件展品的影子在地麵投下模糊的輪廓。
零點整,影子們突然同時移動,像被無形的線牽著,在中央空地圍成個圓,所有影子的“頭”都垂向地麵,像在默哀。
一點、兩點、三點,循環三次後,第四次整點時,舞鞋的影子突然抬起“頭”。
它的“右腳”向前邁了半步,腳尖點地的姿勢與原謝幕動作截然不同,卻帶著種說不出的熟悉感——像是某個被反複練習過卻始終沒完成的動作。
“這是……”蘇晚螢的手指掐進掌心。
“它在模仿。”沈墨的聲音像碎冰,“模仿‘未完成’。”他調出舞者生前的彩排錄像,暫停在某個失誤鏡頭:“看這裏,1983年的全國匯演,她彩排時右腳滑了半步,被導演罵了半小時。”
林導的攝像機突然發出蜂鳴,屏幕上的時間顯示淩晨四點整。
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展廳方向——那裏傳來輕微的“哢嗒”聲,像是什麽東西裂開了。
小吳的電話再次打進:“沈法醫,我分析了全市心理門診數據。最近一周有十三個人主訴相同夢境:他們坐在劇場裏鼓掌,舞者始終不謝幕,掌聲越響,身體越沉,最後被釘在椅子上。”他的聲音發緊,“我建了情緒反饋模型……你們製造的‘斷點’,成了它的養料。”
沈墨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抓起外套走向展廳,卻被陳策展攔在展櫃前。
老策展人的西裝還是歪的,領帶鬆垮地掛在脖子上,眼裏布滿血絲:“你要燒了它?這是1983年那批舞者的遺物!是曆史!”
“它在殺人。”沈墨的聲音冷得像手術刀,“上周五地鐵裏那個猝死的姑娘,她的瞳孔散大程度和腦內啡肽分泌量,和這雙舞鞋激活時的受害者完全一致。”
“那是巧合!”陳策展拍了下展櫃,玻璃應聲震顫,“你根本不明白這些舊物的價值——它們是活的,是……”
“為什麽是十三件?”蘇晚螢的聲音突然插入。
她抱著一摞征集清單,指節捏得發白,“最初我隻報了十二件,第十三件是係統自動補錄的。”她翻開最後一頁,審批簽名欄上的字跡讓所有人窒息——那是她的簽名,筆鋒遒勁,日期卻是半個月前,她因“殘響儀式”昏迷住院的那天。
監控室的掛鍾敲響五點。
沈墨望著蘇晚螢顫抖的指尖,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麵時,她站在青銅器展櫃前說:“每個舊物都有自己的故事,我們隻是轉述者。”此刻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像隻受驚的蝶。
“它選好了主持人。”沈墨輕聲說。
這句話像塊石頭,砸進死一般的寂靜裏。
蘇晚螢突然抓起桌上的平板,調出博物館藏品管理係統。
登錄界麵的最近操作記錄裏,“添加1983年舞鞋”的操作人ID是“蘇晚螢”,時間精確到昏迷當天的淩晨三點十七分——那時她正躺在ICU,心電監護儀的滴答聲比任何證詞都有力。
窗外泛起魚肚白。
沈墨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轉身走向監控室的資料櫃。
他抽出一遝泛黃的剪報,封皮上用紅筆寫著“舞台事故記錄(2013 2023)”。
當他的手指劃過“2018年工人文化宮坍塌事故,13名舞者被困”的標題時,身後傳來蘇晚螢的抽氣聲——
展櫃裏的舞鞋,左鞋的鞋帶不知何時重新係好了。
黑色綢帶在通風口的微風中輕晃,打的是標準的蝴蝶結,和1983年匯演照片裏舞者係的那個,分毫不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