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新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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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主任的瞳孔因那句石破天驚的斷言而劇烈收縮,她看著蘇晚螢指尖那些細碎的、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的“紙屑”,大腦一片空白。
    用身體寫判決書?
    這是何等荒謬又何等……可怖的真相。
    那些薄膜不是病變的產物,而是一份以血肉為墨、以骨骼為筆,強行銘刻於世的證詞。
    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仿佛那些碎屑帶著灼人的溫度,燙傷了她深埋心底的秘密。
    當晚,熟悉的寒意再次將林主任拖入夢境。
    她又一次坐在了那冰冷的鏡中旁聽席上,隻是這一次,周圍的看客麵目異常清晰,每一個都像是她自己,帶著審視與詰問。
    審判台上空無一人,聚光燈卻打得雪亮。
    她正疑惑間,法槌猛然敲響,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從旁聽席上拽起,狠狠地摔在了被告席的位置。
    台下,無數個自己組成的觀眾席爆發出整齊劃一的質問,那聲音匯成一道洪流,衝刷著她的靈魂:“你刪了那個‘未’字,為什麽不改?為什麽不改!”
    她猛地從辦公桌上驚醒,冷汗浸透了後背。
    房間裏寂靜無聲,隻有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鼓。
    她喘著粗氣,目光下意識地掃過桌麵,隨即凝固了。
    一份文件不知何時被悄然放在了她的台燈下,正是當年那份判決書的複印件,已經泛黃的紙頁上,法醫證詞那一欄裏,“死者表現出痛苦反應”這句話顯得格外刺眼。
    而那個本該存在於“表現”之前的“未”字,被人用猩紅的筆重重地圈了出來,力道之大幾乎要劃破紙張。
    紅圈旁邊,是一行同樣用紅筆寫下的字,筆跡顫抖而堅定:“你也是證人。”
    林主任的呼吸驟然停止,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拉開抽屜,那個她以為是惡作劇的空白錄音帶不知何時被塞進了錄音機裏,播放鍵已被按下。
    沒有電流的雜音,沒有空轉的嘶嘶聲,錄音機裏流淌出的,是沈默那平靜到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現在,輪到你說了。”
    與此同時,市人民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內,一直處於昏迷狀態的老陳突然開始劇烈抽搐,生命體征監測儀發出刺耳的警報。
    蘇晚螢和醫生衝進病房時,隻見他雙目圓睜,仿佛在與某個看不見的敵人搏鬥,枯瘦的手指在空中徒勞地劃動著。
    蘇晚螢心頭一緊,立刻抓過床頭的紙和筆塞進他手裏。
    老陳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攥住筆,在紙上寫下了一行扭曲卻充滿力量的字:“鏡不照心,筆可寫天。”寫完最後一個字,他的手驟然滑落,垂向床沿。
    醫生立刻上前進行搶救,但心電圖已然拉成一條直線。
    在醫生宣布腦死亡後,蘇晚螢悲傷地為他整理遺容,卻注意到他緊攥的掌心裏,似乎還握著什麽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掰開他僵硬的手指,一枚小小的、紙屑狀的薄膜靜靜躺在他的掌心,上麵用碳化的結構清晰地印著一個字——未。
    夜色深沉,沈默獨自一人回到了法院的檔案館。
    他穿過一排排頂天立地的卷宗架,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塵埃混合的獨特氣味。
    他在當年那起冤案的卷宗旁停下,從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取出了一份嶄新的、用牛皮紙精心包裝的案卷。
    他親手將其放置在舊案卷旁,封麵上,一行醒目的黑體字仿佛帶著金屬的冰冷質感:《關於“倒影法庭”殘響事件的司法認知汙染調查報告》。
    署名處,寫著三個字:“報案人:沈默”。
    他將三份字跡存在細微差異的判決書底稿、阿彩那份被忽略的清潔工作記錄、從廣播雜音中分離出的低頻語音波形圖、以及蘇晚螢提供的耳後薄膜碳化結構分析報告,一件件、一絲不苟地歸檔進去。
    在報告的最後一頁,他寫下結論:“真相無需被相信,隻需被記錄。當所有人都忘了那個‘未’字的存在,記錄本身,就是對抗遺忘的獻祭。”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離開。
    就在他踏出檔案館大門的瞬間,法院主樓大廳中央那麵巨大的銅鏡,發出了最後一次低沉的嗡鳴。
    鏡麵上所有的裂痕中,飄出的不再是雪花般的灰燼,而是如同紙張燃盡後的灰白碎屑。
    這些碎屑在空中緩緩聚攏、盤旋、重組,最終在半空中拚湊出了一個巨大而清晰的“未”字。
    那個字在空中懸停了數秒,仿佛一聲無聲的歎息,隨後徹底消散於虛無。
    第二天清晨,城市的廣播係統恢複了正常。
    早間新聞準時播報,市民們以為一切都已回歸正軌。
    然而,就在新聞結束,主持人道過“再會”之後,全城所有的收音機,無論頻道,都陷入了長達三秒的絕對靜默。
    緊接著,一個未經署名的男性錄音響徹全城,聲音冷靜而清晰:“死者未表現出痛苦反應……這是法醫沈默的證詞,也是被刪掉的那一筆。”
    錄音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便戛然而止,廣播恢複了正常的音樂節目,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法醫中心的天台上,晨風吹動著沈默的衣角。
    他眺望著遠處法院大樓的輪廓,神情平靜。
    蘇晚螢走到他身邊,將一杯熱咖啡遞給他,輕聲問:“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沈默接過咖啡,卻沒有喝,目光依舊投向遠方,聲音裏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沉寂:“他們用沉默造了一座法庭,我就用記錄給它建一座墳——埋葬那些,被當作真相的謊言。”
    遠處街道的拐角,一名行色匆匆的年輕法醫學生,正低頭翻閱著一份複印的案卷,風將封麵的一角吹起,露出標題:關於陳樹民意外死亡案的重審建議書。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殘響已散,真相初顯。
    然而,就在沈默準備轉身離開天台時,他的目光忽然凝固了。
    一片極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碎屑,正隨著氣流,從法院的方向緩緩飄來,最終輕巧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它和之前從他耳後脫落的薄膜質感一模一樣,卻又有著本質的不同——上麵沒有任何字跡,觸手的感覺,也並非之前那種源於自身的溫熱,而是一種來自外部的、深入骨髓的冰冷。
    沈默緩緩抬起手,凝視著那片空白的“紙屑”,他明白,殘響的主體雖然消散了,但汙染的源頭,那個最初扭曲了現實的“奇點”,依然潛藏在某個角落。
    它就像一份被抽走了所有文字的空白卷宗,靜靜地等待著被新的謊言填滿。
    而它的位置,沈默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
    他必須回去,回到那個記錄了所有謊言與真相的地方,找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