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老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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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枚滾燙的印記,如同一塊燒紅的烙鐵,在他的意識深處烙下了終點的坐標。
車子在城南一片荒蕪的工業區邊緣停下,空氣中彌漫著塵土與衰敗鐵鏽混合的氣味。
老鐵熄了火,指了指不遠處一座孤零零的小屋,那屋子像是從墳地裏長出來的,被濃得化不開的夜色包裹著。
林婆比沈默想象中更加蒼老,臉上的皺紋像幹涸的河床,一雙眼睛卻渾濁而銳利。
她沒有多餘的廢話,直接從床底拖出一個散發著黴味的木匣。
匣子打開的瞬間,一股陳腐的銅鏽氣撲麵而來。
裏麵靜靜躺著一把鑰匙,說是一把,其實更像一截殘骸,銅綠斑駁,關鍵的齒紋部分斷裂了近一半,可那殘存的輪廓,竟與沈默從檔案館老林手裏得到的那把驚人地相似。
“九道門,九把鑰。”林婆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朽木,“第八把,在我這兒。”她渾濁的眼珠轉向沈默,仿佛能看透他心底的焦灼。
“當年我爹是這裏的守墓人,那些人不讓活人靠近門,就把看門的東西交給了死人管。一代傳一代,傳到我這兒,就剩這半截了。”
她將那截冰冷的銅鑰遞給沈默,枯瘦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輕輕一搭,力道卻出奇地大。
“鑰匙給你,話得說清。開第八門,就是叫醒守門人。門裏頭的規矩,是接替。你如果沒有準備好接班,它就會把你那個女人,徹底焊進鐵裏,當成新的鎖芯。”
警告的寒意順著脊椎一路攀升。
沈默握緊了那截鑰匙,殘缺的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他沒有時間猶豫,蘇晚螢的生命正在以秒為單位流逝。
B9鎮脈井的入口比他預想的更難處理。
昔日的井口早已被厚重的市政水泥封死,表麵甚至長出了雜草,仿佛在刻意抹去其存在的痕跡。
就在沈默和老鐵拿著撬棍一籌莫展時,一個瘦削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們身後。
是小舟。
他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連帽衫,帽子壓得很低,手裏抱著一台看起來像是用各種零件拚湊起來的古怪儀器。
他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然後又指向腳下的水泥地麵,雙手做出一個不斷起伏的波浪手勢。
沈默立刻明白,他“聽”到了什麽。
小舟摘下一直戴著的降噪耳機,將一根導線接入那台自製的共振儀。
他調整著旋鈕,儀器發出一陣人耳無法捕捉的次聲波,無聲地投向地麵。
奇異的一幕發生了,覆蓋在水泥上的沙塵開始有規律地跳動、震顫,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沙上作畫。
片刻之後,沙塵勾勒出的紋路漸漸清晰,竟是一幅結構繁複的布局圖,九個點位清晰可見,而他們腳下的這個位置,則被一個血色的鏽點重重標記——第八門。
更讓沈默心驚的是,小舟伸出手指,在空中打出幾個手語:井下傳來的低頻哼唱,其節奏,與蘇晚螢陷入昏迷後的脈搏搏動頻率,幾乎完全一致。
事不宜遲。
老鐵找來大功率的衝擊鑽,刺耳的轟鳴聲撕裂了深夜的寂靜。
水泥塊和鋼筋被一一破開,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終於暴露出來。
井下的空氣潮濕而腥甜,帶著濃重的鐵鏽味。
沈默和老鐵順著內壁嵌著的簡陋鐵梯,一階一階向下探去。
越往下,井壁上的鏽跡越深,摸上去不再是冰冷的金屬,而是一種粗糙、溫熱的質感,如同某種巨獸的鱗片。
井底比想象的要寬闊,像一個天然形成的岩洞。
正中央,一道巨大的鑄鐵門殘骸死死地嵌在岩層之中,門早已不知所蹤,隻剩下一個猙獰的門框。
門框的正上方,用古老的篆體模糊刻著“第八”二字,字跡幾乎被厚厚的鏽蝕徹底填滿。
沈默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將那半截殘缺的銅鑰緩緩插入鏽跡斑斑的鎖孔。
尺寸嚴絲合縫,仿佛這把鑰匙天生就屬於這裏。
他握住鑰匙,正要發力旋轉——
“嘎吱——吱呀——”
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並非來自他手中的鎖孔,而是從門框深處的岩層內傳來。
那聲音沉重、緩慢,如同塵封了千年的千斤閘正在被緩緩升起。
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力從門內傳來,井壁上那些鱗片般的鏽跡仿佛活了過來,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門框中心蔓延。
“別動!”老鐵一聲暴喝,猛地從後麵將沈默拽開,“別轉到底!鑰匙插進去,聲音一響,繼任的儀式就算啟動了!”
沈默被拽得一個趔趄,後退到井口邊緣。
他死死盯著那扇正在“活化”的鐵門,腦中電光石火。
儀式啟動了?
繼任?
林婆的話,老鐵的警告,還有小舟“聽”到的哼唱……他迅速掏出手機,調出小舟剛剛傳輸給他的哼唱頻譜圖,與另一邊醫院實時傳來的蘇晚螢的脈衝數據進行比對。
兩者幾乎完全重合,但並非百分之百。
在某個極其微小的相位上,始終存在一個固定的差值。
這個差值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它確實存在。
這不像是一個信號源和它的回響,更像……像是一把鎖和一把鑰匙,正在等待最後的校準和對位。
那個“守門人”在等待的,是一個“不完整”的回應,等待接任者用自己的生命去補完那個差值,完成閉環。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中形成。
儀式需要“接任者”獻祭自己,完成閉環,門才會關閉,舊的守門人才能解脫。
但如果,“門”永遠不閉合呢?
如果這個儀式永遠無法完成最後的步驟呢?
沈默他沒有選擇轉動鑰匙,而是取出了隨身攜帶的錄音筆。
他按下播放鍵,裏麵傳出蘇晚螢在昏迷中無意識的囈語,那是在他趕來之前,護士記錄下的一句微弱呢喃:“第八門……未閉……”
他將錄音筆的音量調到最大,用膠帶死死地貼在門框的縫隙處,讓那句“第八門未閉”的低語開始一遍又一遍地循環播放,如同一個固執的詛咒,不斷地向門內傳遞著同一個信息。
奇跡發生了。
不過十幾秒,那沉重緩慢的金屬摩擦聲戛然而止。
從門內傳來的低頻哼唱也突兀地消失了,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喉嚨。
井壁上瘋狂蔓延的鏽斑,在距離門框不到一寸的地方停滯下來,失去了生命般的光澤,變回了死寂的鐵鏽。
幾乎是同一時間,沈默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醫院發來的最新監測數據圖。
圖表上,代表蘇晚螢心跳頻率的那條曲線,在經曆了長時間的詭異平穩後,終於開始出現輕微的波動,緩慢而堅定地,開始脫離那如同鐵律般精準的脈衝。
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
老鐵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沈默卻絲毫不敢放鬆,他盯著那扇安靜下來的門,掌心的印記雖然不再灼熱,卻傳來一陣陣針紮似的刺痛。
他們沒有關上門,隻是用一個謊言,讓門裏的東西陷入了某種邏輯上的死循環。
井底恢複了死寂,隻有錄音筆裏那句“第八門未閉”還在不知疲倦地重複著,像是對這千年秘密最輕蔑的嘲諷。
然而,這被強行中斷的儀式,這被戲耍的古老規則,真的會就此罷休嗎?
沈默抬起頭,看向通往地麵的漆黑井口,心中那股不安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愈發濃烈。
他們撬開的,或許不僅僅是一口井。
